【张丹】生于1989年,四川遂宁人。文学博士,成都师范学院教师。作品见《诗刊》《十月》《星星》《草堂》等刊,参加第十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第十四届“十月诗会”。现居成都。 虏间里的小虫 趁有阳光,我扫出了一屋子的灰尘。 趁着温暖,我赶紧躺在床上玩手机。 一次仰头,我看见了一只秋天死亡的小虫, 静静地躺在春夏支起的蚊帐上面, 躺在洒满冬日的阳光里面。 那些窗帘紧闭,看不见的日子,
【周楷棋】生于1993年,作品见《诗刊》《扬子江诗刊》《北京文学》《星星》《西湖》《香港文学》等刊物,获逸仙青年文学奖等奖项,2025年广两“文学桂军”青年人才扶持项目签约作家。 C/2013 P2 当你途经我遥远的前世 “生命”的词源,尚未被发声器官 承认。没有一条鱼梦见陆地 没有一场梦境闪烁后被拂晓铭记 玫瑰还不能称为玫瑰,石头 我的无名祖先,把史前辞章称为石头 鹦鹉螺的旋纹被
【陈夭夭】本名陈红艳,80后,广东茂名人,作品发表于《诗林》《散文诗》等刊物。 一个人与世界的联系 多年前的一个傍晚 父母乘坐着车辆离开村子外出求生之时 坐在车上的父亲一次也没有回头 但母亲一直在回望 一个还无法准确地辨认方向的少年 想和天边的夕阳格斗。那一天 西风为了拥抱一个少年而生 脆弱、敏感和哭泣仅仅是黄昏布下的迷阵 随落日远走的飞鸟,在掠过的途中 描摹了大海、风帆和莫
【王梓毅】2002年生人,现负笈哈尔滨,作品见于《星星》《滇池》<诗林》《北京文学》等刊,获樱花诗歌奖,野草文学奖。 春江花月夜 一切受邀前来的都在海岸线聚集,虚设,看上去 更像是一条够广阔的地平线,都是未辜负的样子, 只有少数是可信的,比如我从未相信的那块 给我安慰的玉,甚至连海岸,也仅仅是一种靠月色 才能生成的东西。万物简直不知道要从黄昏飘到哪去。 无边的前夜,只有你飘摇在
“当年我有一支芦笛, 拿法国大元帅的节杖我也不换。” 一九三三年,您从欧罗巴带回一管芦笛, 以阿波利奈尔的诗为火种, 点燃汉语的燧石。 宛如破晓的第一道光, 诗坛自此矗立起不朽的灯塔。 一九九一年,昌耀先生用西北的沙砾, 在我诗集扉页烙下您《芦笛》的韵脚, 这倔强的芦苇啊,竟在西子湖畔 抽出新枝——我的每行诗, 都像是它青翠笛孔溢出的颤音。 芦笛!你这通灵的魔笛! 音色沉
2025年高考作文题,引用了艾青的一句诗: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要用嘶哑的喉咙歌唱。这“嘶哑”二字,恰是苦难在生命琴弦上刻下的音色,是血泪淬炼出的生命强音,正如艾青用苦难熔铸成的诗行。 生于军人家庭的我,17岁在乡村中学借读时,为老山前线牺牲的小战士写下第一首长诗。彼时,我尚不知诗为何物,只知胸中有火,笔下有泪,凭着少年人最本真的热血。因数学薄弱,我两次高考落榜,后招工进邮局当营业员。白天,我在邮
每间收发室都有一个马大姐 人换了两次,但巧合的是 她们都姓马。最久远的是马春花, 后来是马艾珍,马玲丽。 从我的长辈,降为同辈,现在差不多 成了晚辈。但并不妨碍 她们拥有统一的称谓:马大姐。 老胡刚来的时候,在门口 遇到的第一个人,据说是马大姐。 老胡退休的时候,办完手续, 锁好门,将工牌和钥匙交给了马大姐。 春风如旧,吹开了 半个世纪的窗户,那么多马大姐 就从不同的年代
几年前看电影《大圣归来》,其中的孙悟空,在与山神、龙、妖怪对峙时,体型比对方都要小得多,仿佛蛐蛐儿站在公鸡面前,大有螳臂当车的悲壮感。然而这悲壮感里也恰恰透出尊严感。就是这么一只小小的、普普通通的猴子,成了人所共知的大圣。一一我当时就特别喜欢这个对比:体型上的小,不仅没有矮化孙悟空,反倒显出了大圣之大。但是如果调换一下,让孙悟空在个头上碾压山神和妖怪,那么他就算贏了,我们也只觉得他是以大欺小,大圣
木匠 我不是一个上好的木匠 不能每天精准打造出桌子 椅子,乃至一副棺材 我来自大树环绕的村庄 师傅深居幽暗的洞穴 彻夜的松香和豆大的油灯 灼伤了他的眼睛 我的生命被判决给了木头 灵魂染上了木质的光辉 从一种生命中掏出另一具生命的躯体 是我夜以继日的工作 我熟悉每一棵树木的倔强和脾气 也深知让自然生长的树木 弯曲成一张驯服的椅子 其间隐藏着莫大的屈辱 好在我手中握有斧
火焰有它无法改变的命运 翻开书的第33页, 火焰腾空而起, 一个个字像燃料, 身体是一支老式钢笔, 一个个字飞快地落在纸上, 又飞快地燃烧。 我喜欢看它们燃烧的样子 不燃怎么叫火焰? 秘密的命运最后被燃为灰烬, 它的幸福就是燃烧。 人生尽头是灰烬, 无法用语言准确地描述。 我像火焰般燃烧, 我像火焰般蓬勃。 中年大雪 打开中年这本书,看见 漫天的大雪席卷过来,
缘由 不是寂静。是孤寂 (碎屑般的孤寂) 充满了他的生活 有时候,他绝望 陷入迷失的状态 孤独被绝望替代 是一个人的大不幸 于是他为这孤独 增设背景。大海,沙滩 蓝得一无是处的天空 以及天空里那凝固得 无法去留的云 他爱这些既可以远观 又可以想象的事物 有时候它们属于自己 更多的时候它们充满自由 有时候他蹲在海边 大声地喊或者号啕大哭 粗野的情绪,暴露了 —
邻居 楼层的分裂是叠加的 从高层的煤灰通道扔下燃烧过的蜂窝煤 吸附六楼到一楼的暗疾。我藏匿其中 每一层楼都住着一个我 爱的乏味令人厌倦——阿基米德定律 我擅长用一句话 撬起妻子的一片谩骂(我很享受) 点燃雪茄,坐在楼梯间 下夜班的女人从我身旁走过 裙角撩起黑眼圈,仿佛完成 一次亲密接触。“影子才是我的伴侣” 女人也是我的影子,楼房里 每一个上行或者后退的人 都在用乌云制
咖啡馆速写 整个下午 从玻璃橱窗外经过的人有104个 生活的快感类似于游戏 一些人被步步为营的奖励引诱 走路的姿势志在必得 每个人身体上都安装着无声区 用强大的自我修复功能 屏蔽了我目光的探测 附近桌旁一对新人的父母 在商量婚礼预算 司仪愉悦地贩卖仪式感 年轻女孩的表情生锈 显然厌恶黄道吉日 橱窗外的树影遮蔽了多半个天空 空气没有被意义填满 在层次分明的嘈杂中 我
在杭州 ——致LXM 杭州是块好绸缎 他们都在织布 把鸟语花香织进去 把江南的风湿病也织进去 织进去秀美女子的手 温文尔雅的酒 你是一个好铁匠 能把雨水打出闪电 打在腐肉上 发出“铛铛铛”的声响 最后打在绸缎上 杭州,就碎成了两半 病人 清晨,窗外挖土机的声音, 像羊癫疯发作时的尖叫。 它的手舞足蹈, 对应地面和我身上的创伤。 出门,雨水时大时小, 如同前列
秋日午后。琐碎 离家三日复归 三只小猫把一卷卫生纸撕得七零八碎 猫砂四散,他们跳上高台洗劫过的营养膏 盐盒,香肠的外包装滚落墙角 秋气散发旧的味道,弥散空中 搅动白杨树摇晃 茼蒿滋出更绿的嫩芽 蔷薇越开越少 窃贼偷走了门口留守的冬瓜 渐黄的红薯苗接受着霜降的酷寒 槐叶写下蜷缩 凋落的红玫瑰被风劫走 平躺的老丝瓜等待瓤破籽黑 生命在又一个轮回中 演绎垂死 复活,礼赞梅
它可以是,也可以不是一个具体的词 ——它不打扰你。除非你主动找它要意思。 这有点像:某个女人相对于某个男人 更或者某个男人相对于某个女人, 他们的存在可以互无关联。 你几次问关于泡沫写了些什么, 我几次否认。甚至不去想那不安的虚无: 伯多禄曾否认情感的联系和信念 我否认存在,以避免危险。 像迷雾一样,不是吗。我们有时候愿意置身其中, 我们有时候愿意没有方向 被混沌湮没——被泡
浮世 所谓生活,我们谈论可见的那些 可以交换的那些 无话可谈时 只好看一只鸟飞过屋顶 漂亮的飞檐是个诱惑 它没有停下,继续飞过湖面 可以看到它的影子也在飞 可它不会低头去看 它飞过篱笆、一片尚且 低矮的玉米苗以及 严肃的稻田,最后 落在一湾野地,消失了 我们一起遥望那里的飞机草、 桀骜不驯的灌木 “有一次,我在那里 被蛇咬过。”是的,我也曾在那里 为松林中陌生的空
在镜子前 在镜子前,镜子 白纸黑字。被风吹定之后 白道,黑道通吃 是人间,被烟火 吃剩下的一部分,把自己 当作祠庙和神台 别忘了,老子曰 道,非常道 那些知其雄,守其雌 宽窄,高低,还原 红白事的响器 铜质的。碎了 学会放下。圆了 学会转身 门与硬币 人啊!活着 活着,就活成了一扇门 逢雨能开,遇风能合 门,不停地搬运日月,星辰 门内门外,盛开 一朵花。像
蓝色火焰 原谅我,我仍然幼稚 火红微弱,像一支细长的烟头 但生长性可以点燃一座森林 唯独雏鸟的命运向我呼唤 两肋之间挟着风暴 蓝色火团隐于打火机 有一天,被闪电击打 海洋底部升起过命的烈焰 我将获得:所有的叛逆 沉溺绿茶的沸点,一饮而干! 库布齐沙漠 过于庞大,但每一粒沙细致、渺小 看不见过往。像每一秒钟 从我们的一生中走散 坐冲锋车进入,小骆驼待驾 骨质应对骨质疏
10月21日,雪落贺兰 是不是雪落得有点早了,是不是 贺兰山等不及了,反正,一场雪 就那么偶然也是必然地落在了 贺兰山上 雪落贺兰,其实是落在了 一大片高山柳和一大片油松林上 一只金雕和一只岩羊上 一块岩画和一座古塔上 一截长城和一座关口上…… 雪落贺兰,其实是,落在了 一个人的心上:那微凉的光芒 刚好能照亮一个人的灵魂 一条大河爱一个人的方式 我怀疑,我走到哪儿,黄河
我们在谈论失去时 我们在谈论失去时,正在失去。 在谈论子宫时,子与宫已分离。 笔与语词,同样遭受到割裂。比如 爱在一方,情在一方, 被一缕风统率或挟持。 月亮不再是昨天的月亮。它在缺失中奔跑。 虽然,也将再趋圆满。 但它已不属于观者自身。 两者互弃。则可趋于另一个圆满。 只是距离与方向,被我们忽略。 不再谈论男女。功能。或其他。 它们在改变。 它们,与一棵树一样 不断地
写生 十一月,流言向我们的眼睛致意 鲜红的柿子挂在干秃的白霜上喝彩 铺着桌布的圆桌摆满了坚果和沉默 似要将一生的时光在静物上展现 正如一个季节向另一个季节致意—— 桌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填满了落叶 宽的、窄的,圆的、尖的 黄色、褐色、红色、橄榄色 它们像群鸟,惊异地张着嘴 或委身于寂静,半裸着胸脯 向立冬后的斜阳展示某种忠诚 而桌下铺着石板的小路还在延伸 呈树叶状或羽毛状
冬至以后,故乡面色苍白 小雪覆盖一层,大雪 又覆盖一层。古槐守望的村口 炊烟飘袅的老屋,白发 倚门翘望的远方一一 故土严重贫血,急需当归 清炖滋补。不要归头,或归尾 唯有归身,才可益气温脾 活络补血。而当归 未归,还流浪在外省的矿山 工地,街头,车站…… 绿皮火车,像一条虫 在慢慢蚕食绿叶,嫩枝 寸草心。火车每挪一寸 故乡都要疼痛一次,默念: 当归,当归—— 木耳拌
春天 水汽从正午的湖底升上来。回到天上 又在深夜独自落下 落在湖面上,初荷的叶尖上 村子在圩堤外,湖面断续的停顿间 在起风的晚上。云从远处飘来 白亮的水面 就会涨到岸上。 这一刻,鲫鱼从下游来。 村子和村子之间 被月色连接着。一些亲人 从黑暗的屋里走出。这些长相相似的人 就这样亲切地站在月光下 像成像孔里的杏花,又回到了 旧照片里的树枝上 枞阳 它的河流和湖汉仍带有
夔门 一任冷峭的绝壁 挤窄远道而来的川水 让水欣欣然汹涌激荡 那汹涌激荡的涛声 不就是一声声呼唤么 回荡夔门梦的边缘 这不 一队队纤夫 涛声里匍匐着拉直纤绳 与命运作殊死的抗争 而逆流向上的船 合着涛声节拍号子节律 不由发出深沉的低吟 这凝固岁月的低吟呵 惊得峡江苍鹰也一声嘶鸣 荡起江水激流勇进 风 什么时间窜进夔门 温柔如许的风粗犷起来 摇曳我跋涉而来的灵感
澄明 四月,万物之间对应着 隐秘的心灵共振 涌动着不易觉察的电流 繁花和新绿变更山河之形 人们在田野劳作 被春风吹拂 手指和脚步微微一颤 大地上的活着,爱与苦难 给出了训诫 使我不能随意写下 轻飘飘的事物 回到繁花和新绿本身 成为高出泥地的萝卜花 或掉落楼宇间隙的香樟叶 小小的、蓬蓬勃勃 我总是一边雀跃、雷声隆隆 一边长久忘言 朝霞 山还是那几座山 板栗树举
夜雨 雨罩住了夜 夜罩住了城市 城市罩住了每一条回家的路径 在陌生的屋檐下 听雨听风 听这个城市密集的鼾声 眼眶就胀满苦成的潮水 从前的夜雨不曾这样忧伤 不曾让人记住夜色也有冰冷的容颜 来去匆匆抑或有始无终 我将不再担心 雨水会将一个连骨子里都湿透的人 淋湿全身 我不想把一首诗写得太长 我不想把一首诗写得太长 尤其是黄昏 风或者雨都可以读出些动静 你们所听到的 才
一个雨中行走的人 收集着雨水的明亮。不用眼睛看路 他的内心有一盏伤口做成的灯 雨水的明亮,灯油一样 注入他的身体,被雨水洗过的事物 复活了他的爱。把滚落的石头 放回山腰,把折断的树枝 移到路旁,经过一只死乌时 他迟疑了一会儿,扯下一根羽毛 感到自己突然有了飞的渴望 他知道我一直跟在后面 但始终没有回头,从一个水洼爬起来 他甚至吹起了响亮的口哨 山顶 孕育星辰又被星辰照耀
六月 麻雀啊,看清了吗 那,就是六月 六月就是,低垂的谷穗 还有地埂上,一个稻草人 几声吆喝,以及 突然伸出来的弹弓又 六月,金黄的六月 让麻雀结队而来 又不敢靠近的六月 飞落,飞起 飞起,又飞落 飞进七月 七月是多年之后的事了 夏收后的谷子地 多么大的一张餐桌啊 我已坐下来 摆上一粒一粒的谷子 麻雀啊,怎么还不见你 来赴宴 动 如果麦苗不动 我怎能知道
这是一个不太好熬的过程。雪泥上 只有鸿爪和梅花。冬眠的棕熊 因饥饿而短暂失忆。在严酷的冬日 很多人改变了对待储藏室的态度 冻僵的火,和你们一起接受雪的教育 雪仍在下,这些六角形的旋转刀片 (柔软而锋利),是上帝的白内障 脱离了湿润的眼眶。两只黑鸫 从灰枝上“嗖”地飞离,像两个眼珠在脱落 大雪下的草垛,仿佛一个巨大的雪人 在晕厥。木船在冰封的湖面上搁浅 在那些漫漫长夜,你们依靠
祁连雪 这雪,在阳光下闪烁 如皓白幡旗,覆盖祁连山 覆盖汉简与匈奴古歌 以及 无边无尽的热血、疼痛与悲伤 这雪,安静地飘落 将千里祁连勾勒成一幅枯墨山水 纸帛断裂处 谁的诗句,还在内心喘息? 梦里羌笛横吹 乌鞘岭上,我看见 一队队士兵、商旅与胡姬 如点点墨渍,被寒气呵散 又被雪覆盖 唯黄沙莽莽 卷走枯草与明月 几行泣血的家书 在帝国马蹄声中结痂、泛黑 唯祁连雪
福克纳的伟大,峥嵘此刻的出租车或黑车, 穿过迷香的腊八粥,穿越错乱的斑马线, 穿过别墅区和城中村的杂糅,穿越雁滩的 正史和野史,穿过省图书馆的沉寂和厚重, 穿越词语和语言的现象学札记, 穿过宁卧庄宾馆的尊崇和腐化, 穿越盘旋路的蕴藉和指认, 穿过东岗西路的波荡和宁馨,抵达 一座衰败之楼的笔墨和春词。 内心的庭院 青瓦发言,椽木弦歌,乡愁的美学 重筑宛川之侧的清朝建筑, 楼阁
三楼阳台望出去 是屋顶,树梢和一片竹林 远山在午后的阳光下,有一片幽暗 不断移动和变化 看到近处,几条巷子里 提着菜篮的阿婆隐隐约约地走过 像一道光忽闪忽闪 她们有着简约的生活 坐在这远离城市五十里的地方 感觉自己朴素起来 村庄将宁静交托给我 天空将未出现的星辰预先告知我 无非,是让我听见穿林打叶声 写一首一切安好的诗 两只小鸟在停车场逗留 两只小鸟,从天空飞下 箭
暮色降临之前的村庄无比安静 时间凝固时,瘦狗蜷缩在稻草里入梦 唐朝天宝年间的长安远郊,小王村里的柿子成熟了 原本明日,村民会摘柿子送去繁盛的都城 突然今日,被当作柿子摘下的是人 新的冯二丫恍惚站起来学习走路 秋天的风是微微的甜和冷冽 比太阳还遥远的地方,它在一颗星星的巢穴里发育 如今随机潜入冯二丫的皮囊,彼此的意识融合 她是她,又不是她 水与泥土在烈火里变成陶 此生的喜怒哀乐
我不像达尔文那般强调物竞天择,物种进化。 但我理解平衡,理解世界有其独特的结构, DNA、本性与齿轮的咬合。 我了解一些事物要凌驾于某些真理之上, 在这些真理被完全确认为真理之前。 例如一组精致的方程,被编写到万物中, 用魔法的方式。现在有尾随而至的质问。 先知会不会把我们汇入它的算法, 我们都只是算法的可感物? 一台手机背后不轨的智能倾听者, 贸然地把我们控制,诡秘且恐怖。
湖上的机翼 机器骨翼而不是在火山口得以幸存的人 他们熟知后来空荡的天空被术语填满,灰色乌 栖息在一片树叶,它巨大的腹部有一座山石化的尸体 群羊冒泡,我的兄弟们在夜晚准备迎接 一次高难度的受难,对世界挥动刀斧,已经说不清 是不是明智之决定,没有人紧密注视我们的行动 犹如等待自然降落的果子,枝头安装无人机器 灰尘颤抖数据的血液,一次捕捉就足以推动无数后来者 以及他们密谋好的无数起义:
三人晚餐 也不难为情 她们不慌不忙,一个人的动作 总是恰好与另一个重合 坐下的是黄裙轻摆的女子 同一个身体里,还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谨慎的、瘦弱的 连衣裙,如智能投影的第二层肌肤 她伸出闪着蓝光的双手抚摸他的后脑 另一个身体,用涂着蔻丹的手 抚摸相同的地方 他读取拼接组合的记忆,获得 双重的经历与算法 多世界在交融 缓缓汇入高楼外的霓灯招牌 裸粉色的光中 他们用刀叉,
一生仿佛很长,思想的速度外化成光 一个从未谋面的老人从过去穿越而来 他博学,无所不知。他的汽车,像柔软的篷布 收放自如。嘴巴轻轻一吹,就从一个星球 飞到另一个星球。他的叮咛,后推五千年 他的目光,往前回溯一万年 他一会儿汉语,一会儿英语,一会儿德语…… 一会儿金星话,一会儿水星语…… 甚至说出的星系,书上找不到名字 他写出的字,一会儿甲骨,一会儿繁体,一会儿简体 一会儿是我从未
从前,潮汐锁定。 很多个我涌向你。他们—— 指缝间频闪的沙子,倒挂在地 球底部的天空,朝银河系瘫软,散开。 坍塌的玻璃幕墙,控制中心,无数的碎片。 ——这邻近的图像,只有在黑暗的缝隙里 才会是真的。我的身体, 放射出无数组纤维。无数个流亡的我涌向你, 黑暗里我闪烁了吗? 以为可以溶解封闭的系统, 哲学,语言,逻辑,程序设计…… 乃至找到非确定性的多元时空,插座,数据线。 从
我的整个小星球已铺满绿叶与花藤 一些溪水是必要的,森林与萤火虫也是必要的 我已亲手为它们植入名为诗的芯片 金银花的种子从一扇窗流向一条河 诗的符号从脑机接口涌向一页纸 翌日,一朵元宇宙的杜鹃花盛开在卧室 复古悬窗不断变化着色彩 玻璃的细微毛孔正在读取温度与光度 不断向屋内摄入足量的光粒、水分子和蝴蝶 (尽管光与水已不再是生存的必需品) 蓝星已塌缩成一枚果核 时光碎片又一次将我
一切抵达都恰如其分 一长串被暑与秋击打过的星云枯萎了 涂抹着蓝色颜料的地球空空荡荡 时间在金属墙壁中如泪水涌出 走近火星,细胞核和舰体在实验室回廊前等候 清规啊,戒律啊 循环往息的机械臂和草芥啊 万事万物都似青渊的钟声不息 有时候人们还会取出绞刑架上滚落的白骨 在太空中悬置一张琴 风声雨声与蟹状星云弹射的音波声飕飕 琴身,覆盖了厚厚的一层 星球坍缩后的死灰 威为负熵 热
古马,1966年出生于甘肃武威。现任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曾获人民文学奖·2007年度优秀诗歌奖、《诗刊》2020一2021年度陈子昂诗歌奖·年度诗人奖、甘肃省委省政府敦煌文艺奖(四、五、六届)、首届苏东坡诗文奖·实力作家奖等多项文学奖。作品被翻译成多种语言。主要作品有诗集《西风古马》《古马的诗》《红灯照墨》《落日谣》《大河源》《晚钟里的青铜》《飞行的湖》《河西长歌》《凉州引》《宴歌》《春风度
寄给我的信笺,已经收悉 此刻,我正行走在河堤上 漫无目的地看石头,看鱼 看水中颤动的倒影 我能感受到你写信时指尖的温度 字迹柔软。一定出自于 某个雨打蕉叶的夜晚 那红袖添香的人,用蝇头小楷 完成了一首婉约词的转韵 本想回信给你,写一个诗经中的地名 经秦汉,转唐宋元明至此 雨水作注,不会因辞害义 我想你定会在某个晨雾弥漫的早上 醒来,读到那些忧伤的句子 一瞬惊诧的回眸,
拉丝厂的铰盘彻夜不停 轰隆隆轰隆隆 像经久不歇的雷声 钢丝由粗而细 它的尖叫 把整个小镇震动 厂门口的青石板 也疼得七上八下 吐出的钢丝油光锃亮 古镇千年的静谧 如它锈蚀的外壳 这一刻被彻底剥落 许多年了,拉丝厂早已消亡 我仍在不停地擦拭 不是擦亮小镇的黎明 而要擦掉梦魇里的绝望
一张纯棉的碎布片 有着老粗布的质朴 在积雪掩映的原野里静卧 一把锁,锈迹斑斑 挂在一座土房的门上 并未锁上。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一片竹林,在老屋后面葱茏 竹笋尖尖,冲破泥土和根茎的 缠绕,有枯叶,必有新生 一大一小两双脚印,在泥泞的 田埂上,融化的雪,汪着满眼的泪水 再次打量,低气压回旋 一件旧衣裳在阳光下翻晒 缺掉的一块碎布片,被找回 缝缝补补的针线,已渐行渐远 白发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 拂乱她一丝白发 坐在屋檐下,我们 静静地听同样遥远的雨声 我知道,她 在想念一个远方的老人 我无法制止 她新生的一道眼角鱼纹 似乎有絮叨入耳 站在落雨纷飞的梧桐树下 才听得更真切 若干年前 打鱼撒网的落水声 天色越来越暗 雨一直下 屋檐下,寒风又起
那些未及收拾的 烟尘,有一些小小的停顿 我急于告别 却还是不能够立马转身。风声浩荡 一枚骨刺是一截缱绻 疼痛经久不化 像旧年岁里被顽疾磨亮的疤痕 我推开窗子 看见几株病态的香樟树,又被小区管理员 涂上了一层雪白的石灰 站在这一年最后的时辰 我等待你的莅临,和一束即将照临的 神性之光 新希望,往往诞生于 对过往的沮丧。背负我们必须要去承载的一切 我决不会在生命的中途
父亲收割着成草 母亲去芯纺绳 外婆编织草帽的手指比弹钢琴的还灵活 外公戴上草帽翻身上马 成为帅气的牛仔典范。我沿着他们的轨迹 把草帽堆叠成自己的命途 于我而言,草帽不仅能抵御酷暑 一顶草帽就是一个世界 我在上面种树,也在里面养花 我喜欢从草帽的孔隙 望向天上的星河 曾有星星,在外婆手里编织的草帽上闪烁 第三条路 驾车行驶在秋末冬初的小芝镇 沿途的红枫熠熠发光 更多风景
一些情景,以前早已有过 比如,在盛夏的早晨,我敲开鲜花的 房门。而那列火车,恰好也没有晚点 准时抵达。蝴蝶飞过窗台 停留在白色花朵的中央,轻吻它 红色的脸颊。故事的正文刚刚开始 如此酷热。眼看大雨就要来临 风却坐在古老河边的长椅上欲言又止 我们的谈话时间太长,不像是梦境 礼物 时间的荒野中,热爱同一种事物的人,很快相熟 不断切换的语词,互为礼物,在夏日的风中 忘记孤苦。如果
那时我们的房子还没有院墙 在异乡谋生的父母 不一定从房子的哪个方向回来 祖父在房子的四面给我们装了简易秋千 父亲有时就会从飘荡的秋千中回来 后山有虫,也有鸟 我们在草丛中翻找和世界的相处方式 父亲会从一些米粒大小的蚂蚁蛋中走出 思念在风中聚成一把小小的刀 划出亲人脸上淡淡的血痕 某年除夕有小雨,母亲 顶着发潮的头发 在黄昏时分从众多刀子中走出 她带回了新鲜的鱼 常年腐旧
在故乡,在高原上 每块田野和人一样,都会有 一个土里土气的名字 陡坡地、马莲滩、红崖湾、滚牛洼…… 每块地深沉艰难,仅仅凭一个名字就能够 听出生活的凄苦,日子的旷凉 甚至,在王家坟、死女子坡、跛子沟…… 埋过人,累死过牲口,上吊过少女 一个吹唢呐的老光棍,从一面山崖上离家出走 沉重的土地,太多的苦难在泥窝里孕育 又有太多的粮食在汗水与泪水之间养大了 一茬茬人的命运。这埋人的黄
昨天请工人伐树,以去除 不断侵袭屋顶的断枝、落叶、积雨 还有大半年晒不透的阴翳 胸围两尺半,冠高四丈 它是浇灌和修剪 是五十年对天空的向往 树倒在地上才成为木头 将被分段、拖出、装车、运往工厂 成为板材和构件、锯末和新家具 仿佛一个人蹉跎久了 偶有机会以另一种形式获得重生 明亮突如其来,痛并空旷
白天我戴着它 晚上我把它摘下来 摘下之后,我感觉自己 仍然戴着它 有些事物一旦遇合 就是一辈子 比如,父母去世多年 仍然在心里活着 比如,你爱过的某个人 多年之后,你心里仍然爱着 戒指就是这样 而且,平时箍得越紧 感觉就越强烈
温度突然蹿上了一座山峰,将我 狠狠地抛在坡道上,四顾茫然 不得不破灵魂跟不上身体这道时代命题 卸去外衣的我,像被层层剥光的青笋 袒露出苍白的本体,瘦小近乎婴儿 “我们早已习惯于襁褓的保护,精致的 皮囊,竟抵不住一阵风的袭击。” 整个前半生我都在考证,什么是夏天 什么是夏天的锋芒和触角,夏天会如何 用那些天鹅绒的声音,呼唤着我们 在回忆中重归童年 只差一场梦的边缘便可到达。我慵
多少年!春天的风吹过 燕子飞到村口小路上,衔泥 它和我,那么近 多少次,它衔着泥离开 又回来,我跟着它 跑来跑去,天上的蓝 和白云,被我抛在了身后 那些与我擦肩而过的落日和星辰 都成了回忆。后来 我发现,我的心事和天涯 被燕子衔来的泥 粘在了房檐下
风把乌云捏成棉花糖时, 青苔正踮脚啃食石阶的皱纹。 我数着檐角滴落的碎钻, 看它们在青石板上, 砸出一连串潮湿的省略号。 樱花轻叩玻璃窗那日, 你撑着纸伞刚好经过巷口。 雨珠在伞骨上打盹,鬓边粘着粉白花瓣, 像春天没打完的逗号。 暮色漫过我的掌心, 你弯腰拾花的侧影在时光里, 重新抽出嫩芽。没说出口的话变成蝴蝶, 停在那年春末的, 扉页上。
捡起一块瓷片,看上一百遍 就会复原一件完整器,就会穿越到大宋国 而金村很小,梅溪很瘦 蓝绿之间,瓷的釉色,琉华山倒映在水里 一个朝圣的人,在雨天,又一次来到古码头 他想拨开尘世的乳浊,月白色徐徐散开 一筐,二筐,无数筐,瓷器装上木船 把舵师傅一声吆喝,海丝之路就此启程 田埂上,几只白鹅相送 不敢确定,它们是从瓷片上走下来的那几只
知道济南,知道泉水 知道不远处 也有河之北 路之南 许多天以前 习惯看窗户以外 听到列车呼呼的奔跑 听到水声越来越大 冬天来了 这个时候,我一直侧身 不是思考 只有此时此刻我才可以告诉自己 蒲公英的种子飞了 和着雪 会越来越白
只有你,我愿意把它捧在掌心 只有你才配在暗黑降临之前安抚群山 只有你才真正懂得绝处逢生 只有你可以说服那北斗不偏不倚 只有你可以让一切不可一世的灰烬 尴尬、羞愧、垂首,还有闭嘴 只有你,配给海水一直包围的海岛 道一声晚安 这个世界惶惶不可终日,只有你 可以让那些机械怪兽暂时安静下来 只有你,知道在大踏步撤退人间之前 给这个世界一个金碧辉煌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