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近影 一 作为委身常州亥市的外乡女人,她对眼下的生活,正在进行式的生活,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她来到这里八年零三个月单十七天了。这些日子,是徐艳艳扳着指头一天天数过来的。刚开始,她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来的腹部,扳着指头推算预产期。女儿蓓蓓出生后,她又扳着指头计算,女儿满月,女儿周岁,该上幼儿园了,该上小学了。这些都是意义重大的日子,每个日子都值得纪念,也举办过相应的仪式。有些
我刚进县城那会儿,极少能听到外地口音,二OOO年后,情形发生了变化,大街小巷讲普通话的,一天天多了起来,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外地嫁过来的年轻女人。我的兄弟、堂兄弟,他们的妻子,就有几位是从远道嫁过来的。远嫁的她们以八O后居多。她们的情感婚姻经历何其相似:当年离开故乡外出务工,在某个工厂做流水线工人,认识了现在的丈夫,确定恋爱关系,谈婚论嫁,甚至没有举行婚礼,就同居了,生了孩子。 她们就像蒲公英,被时
他做了一个无比严肃的决定:从天神,变成局外人。 这一回,他将彻底把自己从生活里掏出来、拿回去。 最初,当他一头扎进它时,尚不满十三岁。妈妈在外屋高声叫喊,责骂着父亲。他搓起两团手纸塞住耳朵,把破破烂烂的书页对准窗下的余光。那是一本他从学校图书角借来的《伊利亚特》,作者有个奇怪的名字,“荷马”。荷马的话语像是一柄斧,一下又一下,将他从躯体上砍开,安放进浩荡的天空之床。 天色渐暗,小升初的暑假摸
想捉一只萤火虫,带到井下去,在井下放飞,看看萤火虫在井下能不能发光。 升井后,吃饱了饭,睡足了觉,觉得身上的劲头又充满了。他不喜欢打篮球,也不喜欢打扑克,只喜欢一个人到田野里转悠。好在煤矿的四面都有田野,出了矿区,不管他往哪个方向走,走不远就能走到田野里去。只要一走到野外,他就能看到庄稼,闻到庄稼的气息,并能感受到浩浩的八面来风。 往矿区北面走的时候多一些。北面有一座山,山是伏牛山的余脉。山不
那天,我去音乐学院,远远看到本故事的主角:上身笔挺,端坐在轮椅之中,轮椅两侧的不锈钢车轮,在剧场穹顶集束灯光下闪烁出刺目的光芒。身旁有朋友向我介绍一一极为细微的声音,接近于耳语一一他就是那个“天耳”。二三十米开外,轮椅上的男子缓慢地转过脑袋,目光投到我们站立的方向。看来,朋友低微的耳语还是被他洞察到,我们不由面面相歔,在轮椅男子的注视下未敢再说话。 他的轮椅,驻留在剧场的舞台之上。他正在指挥人修
待在山洞乡的日子结束了,吃过喝过能做肥料的都已留下,走过的脚步都在路上,说过的话已经被风吹走,一些东西我没法带走,一些东西我不想带,一些东西我把它装进背包里。床底下那双回力运动鞋我就不带了。一开始说社教,后来说是帮教,出发之前李局长把这双鞋放到我手上:这次下乡是个机会,到那里好好干,组织上是有数的。山坳里,小溪边,人家的卧室还有猪栏地窖里,该去的地方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也去了。刚穿上的时候,它们在脚
我没养过猫,但我感觉此刻我就像猫一样。 小区里很多流浪猫。白天下楼的时候,总会发现有猫钻在车底下。它们躡手躡脚走出来,然后又钻进另外一辆车底。在这短短一截阳光下的路程中,很多时候它们都是横着身子扭头看人。它们早不怕人了。小区有人定期喂它们猫食,一日三餐,干湿荦素,科学搭配。有时候它们还会站上车顶,来回踆着步。到处都是它们的栖身之处,但就是不知道该驻留哪里,这是我对它们的揣测。我还留心过很多次,看
闲暇之时,我总在天脑里进行思想实验。 诸位也不妨尝试一下,试想当两个毫无瓜葛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见的人相遇,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呢?譬如,鲁迅遇到菲茨杰拉德,周杰伦遇到亚里士多德,诸如此类的。当然,这通通只是发生在脑海中的想象,并无实际发生的可能。因工作需要,我总得做这种思想实验,然后将其转化成脚本,进行影视化呈现。我便是采取这样的行动而得以谋生的人,所谓创意视频工作者。对于职业,我并无明显的情感态度
船上的男人黑皮,干瘦,右耳处有条凸出的长疤。意识到他便是黄爷,我立马上前说,黄爷好,我是小齐。黄爷问我,郑敏朋友?我点点头。他冲我招了招手,说,你来得真快,我也才到,快上来吧。 我道了声谢谢,跳上船在船尾坐下。两岸灰绿的山随水面缓缓后移,云与山的影子在水中不停变幻着形状,船身荡起层层水纹,人坐在船上,天仿佛在上面,又仿佛在下面。 黄爷摇着桨,不时转回头。他说郑敏回来后,我是第二个来找她的朋友。
周六晚九点,怡宁才发来消息说她快到小区了。莉安直接穿一条白色吊带睡裙,趿着人字拖出了门。 六月,晚风闷热,昏黄路灯下飞虫密集。莉安远远地认出了站在小区门口的怡宁。怡宁似不曾变,仍是发黑肤白,頎长身材。她穿一件灰色短袖,配黑色薄纱半裙。莉安快走几步,又挥挥手。对面的怡宁却愣在原地,一会儿,才咬咬薄唇,笑了。 走近了,见怡宁右手抱一束红玫瑰,左手拎一个墨蓝色帆布包,莉安便从她手里接过花,问:“怎么
一、情趣、妄念与芥川龙之介 我是一个充满妄念的人。 我妄念人世之美好。妄念现实中无处不是桃花源的美。妄念我能以一己之力量,战胜天下所有人之人性恶。妄念我能写出一部小说来,从语言到结构、叙述、故事、人物、细节和故事内部的各种逻辑关系等,都在前辈作家的作品中,未曾有过痕迹,如同人类从未见过的一种美到无法命名的新植物一一其实又不是植物的新物种。 我为此竭尽努力而失败。愈是努力愈失败,愈是失败愈努力
离开怒江之前,我的怒江朋友建议我去澜沧江流域再考察一蕃傈僳人,说澜沧江流域才是傈僳人最早的聚居地。安德烈建议我先去丽江或者大理、昆明。丽江是纳西等民族的传统聚居地,大理是白族、彝族等民族的传统聚居地,昆明则是汉彝等民族的聚居地。在独龙江、怒江生活几个月,我确实有点劳累了,让身体休整一下再去澜沧江流域也不迟。主要是吃饭的问题,毕竟我随身带的小电饭煲只能熬熬稀饭、煮煮鸡蛋、泡泡方便面什么的,长期这样,
上世纪一本发行量达百万的纯文学杂志主编,二〇〇〇年后,至少三次向我询问大厂Y诗人的情况。这位原主编是我敬重的朋友,几十年来都以老兄称呼他。把我知道的情况如实相报后,老兄每次都一声感叹,可惜了! Y是我最早的崇拜对象。我二十岁,从知青点招工进厂当工人。那年,大厂刚建成投产,职工不足两干人。当时,的核心成员有五十来人。Y是核心成员里最有影响的人物。我认识Y时,还不知道大厂有这样一个民间组织。 我初
接生娘 一个婴儿的诞生殊为不易。 当我明白“脐风疾"的肆虐曾经对乡村新生儿所造成的危害,我不禁感慨生命的脆弱!我也常暗自庆幸自己能够存活下来,并长大成人。这要感谢接我出生的文章奶奶,在剪断我的脐带之前用沸水煮过那把剪刀。 在我的故乡湘南山区八公分村,接生婆又称接生娘,一律是上了年岁的妇人。村中每有妇女生孩子,最要紧的自然是请接生娘。接生娘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谋生职业,却令人尊敬,她们给人接生,
去梵净山和印江,有什么缘故吗?说没有,细细想来,还是有些的。无论是尘缘还是佛缘,都是沾了一点缘分。在生命的初始,那洁净得没有一粒尘埃的心地,就有了播种,一直在尘凡里藏着。 出行,也是朝拜。梵净山,无须考证一座山的来历,思量过,一定是有其来历的,暗想,也是非凡的。而这非凡,何须凡俗之人去思量。不必考证与穷究,怀有虔诚,一种虚幻的意向里,我们出发。 怀着对一座山的仰慕以及一条江的艳羨,是一次逃离的
而你是一百只眼睛的水面, 是一千只手臂的风景。 青铜的结在哭泣中软化, 激动的心在另一颗激动的心上边。米斯特拉尔诗歌《神游》 一条蓝莹莹的大江,机帆船劈波斩浪,从的启航。对岸就是集成岛,泥尾洲是她古老的名字。 暗金沙滩、青绿洲地、湛蓝江面,长江流经此地忽然变得平静开阔,江水青蓝如玉,唯有螺旋桨开出一条浪花四溅的雪白水路来。这里流淌的不是我印象中波涛涵涌的江水,这是大江很年轻的一段江道,想象
准备用木板封死房门时,我已经四天没有从家里床上醒来了。为此我特意从五金店买来老虎钳和钉子,又从厨房的柜台下,翻腾出搁置许久的长条木板。板子灰黑掺杂,还有不少毛发固定在两端,不知是从何处拆卸下来,又被哪一任租客丢到了这里,沉睡至今。我掸掉它身上的灰尘,立在房门一侧,盘算如何钉在墙上最为牢固。上手量量,最终选了房门左上角位置,斜着贴紧门旁的木墙,把门的边角压在它身下。敲人第一枚钉子后,我又细微调整,才
李密是我同事,已经失踪三天有余。大家都说是离职,但两者并不冲突。至少对我而言,他的的确确是失踪了。我盯着无人应答的聊天框,他最后的消息,还停留在上周,约我去吃海底捞,至今也未兑现。我们都是前年来的公司,在人职座谈会上搭的话。当时我还为住处发愁,他在周边找到一处房子,二室一厅,正愁无人分担房费,我们就成了舍友。半年前他调去别的部门,又谈了对象,才搬出去,在雁滩那边另找了地方。不过我们关系依旧,每周都
我愿意把崔故的两篇小说读作当代的志怪传奇。在考察中国小说的源流时,从魏晋志怪到唐代传奇是一条清晰可辨的主线。志怪者,记述怪异之事也,可以说,记录神异鬼怪、奇闻异事一度是中国小说叙事的核心动力,也是小说读者的兴趣所在。 《慌而择路》中,“我”每次醒来都会瞬移到别处,在密封门窗并借助摄像头记录等手段观察之后,“我”确认自己并非梦游。然而,这比梦游更可怕的超能力使“我”深感困惑并备受困扰,直至在网上结
一个人会在成长过程中逐渐确认自己,性情会成为其自我认知中的关键价值符号。其中,性取向的确定是极其重要的导向,它将为人物开启一种全新的认知世界的方式。如果将一个人此前认知世界的方式视作直线,性取向的加人就会带来深层次的复杂性。性本身是复杂的,它不仅关乎个体的内在心理,还涉及权力斗争、身份认同、性别政治等。在托宾《长冬》中,随着人物性取向逐渐明晰,在多重线索交织下,个体性格、与周围世界的互动就表现出一
在过去四年里,为写作博士论文和以其为基础的学术论著《现代的激情一薛忆沏小说论》,我系统又反复地研读了薛忆为“文学三十五年"的全部作品(自1989年出版的长篇小说《遗弃》到2024年完成并发表的“故乡人”系列小说)。其中,作为薛忆为“现代性"的集大成之作,2020年春天在《作家》上分三期连载的四十万字长篇小说《“李尔王"与1979》,更是陪伴着我走过了无数个激情的日日夜夜。在这部作品问世五周年之际,
时间的脚步端的是急促匆忙,记忆中,似乎刚刚为薛忆汐的长篇小说《“李尔王”与1979》作过评,但仿佛一眨眼,五年时间便过去了。或许与篇幅相对较长有关,《“李尔王”与1979》以连载的形式发表于《作家》杂志2020年的第3、4、5期。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以单行本的形式正式出版。正如我先前文章中描述的那样,在当时之所以排除一切困难也要坚持完成这样的一篇批评文章,主要因为作品有着非同一般的思想艺术含金量:“
薛忆沏的长篇代表作《“李尔王”与1979》自2020年问世五年以来,已经在华语文学界获得包括“中山杯文学奖”在内的许多赞誉。在不少评论家看来,这部作品不仅是薛忆为本人迄今为止最优秀的作品,也可以说是中国当代文学的扛鼎之作。本文将从人物形象、叙述手法和美学风格这三个维度对这部“人性的百科全书”做一次新的解读。 一、人物形象 塑造人物是小说最重要的任务。在这个方面,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可谓登峰造
林中路:树与林 穿越树林是一件有意味的事。在夏天说这件事,仿佛心藏一个不可告人的计谋,仿佛在说一件羞耻之事。 -题记 通向树林子的路,从一处地下停车场开始,从喧闹的市区开始。 完全即兴,无目的。 空调的噪声有点大,调小出风量并把风向拨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此刻细微的感受是极致的,是树林提前延伸到喧闹处的提示。杂芜青草的草尖,草尖上的清晨露水,欲滴未滴—一这是延伸到感觉与行为的表层部分。 单
马叙这组诗对于普通读者来说具有挑畔性。到底想表达什么?诗人能否表达自我?阅读理解到底要在怎样的层面上才可以成立?言能否及义?能指与所指真的是任意的吗?从人们阅读最日常的经验,到后现代文论复杂深奥甚而至于神秘的语言学,这组诗都触及到了。“千高原”也许是个随意的词,但我更愿意将它看成德勒兹和加塔利合著的、曾经火爆一时的哲学著作;“普拉斯”也许是个随意的杜撰,但我还是要将它看成美国自白诗派的代表性女诗人
品颐和园观赏石 前世已忘,今生只作装饰 在别人的园子里 过自己体面的生活 且心安理得,真是了得 本来就没脸 被人搬来搬去,放这儿 放那儿,不就是不够庞大 小么,轻么,嘿嘿 自知,却不自重 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尽管放在了,不劳而获的 位置,还风光,又怎样 谁能把泰山,搬到自己的 园子?谁能把世界上的 名山大川,搬来搬去 小东西呀,被人搬呀 没办法呀,哈哈,哈哈 前世
每隔几分钟 就有一架大客机起飞,从我头上飞过 今次我刚巧躺在了这条固定航线的下面 从左往右,从大到小,从清晰到模糊,到望不见 一次次接踵而至不会追尾的离开 是何其隆重、轰动又玄空的一个行为 儿时每见此状我常有奋起直追 是这神迹让我很快懂得了失策与落空 好多年以后我告诉我自己 我已决定从此不再坐那飞机 但此刻每隔几分钟我就看到它的轰鸣 那里面永远坐满并绑定了我们 空姐顾长,温
四月玉兰 她们开得好自由。我路过 像风,只留下些微的摆动 我心里的花,和她们不一样 她们开得浓烈,战栗着,没有保留 可我们的对视是新的 这相逢,让孤独与危险都远走 多快乐啊,我们交换了 藏在心底,那匹最野的马 苹果之忆 曾有那样的年月 食不果腹的人怀揣苹果 它的馥郁,晕染出 一座丰饶果园,繁星闪烁 一条熙攘长街,交错光影 这苹果,像暗夜里的神谕 辽阔得可以容纳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