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诗歌的时候,我们应该想什么?农耕文明孕育出的伟大唐诗,从幼时一遍遍背诵的课本中,不经意间,跳出来,成了旅行的打卡景点。壳还在人世间,时光已经把优美的诗意从大地上收回到了我们内心深处最隐秘,也是最敏感的一个小角落。 世界在变。新的时代应该有的诗意,该以什么样的形态关照我们的生活和越渐繁复的念想与情感?该用什么样的语言面对钢铁、砼,以及量子、光年?该在苏东坡琼楼玉宇的月亮上,手捧灰埃,用什么样的
苗岭,在太阳落坡的地方起舞 “无数次落日与无数代人” 苗族,一个逐日而歌随风而舞的 族群。从黄土高坡到云贵高原 依山而立。从黄河长江再到珠江的源头 临水而生。把自己从九黎、荆楚 与过往的肉身无数次撕开 五千年与五千里的云与月 在苗岭落根与重生 苦难的山高水远,命运的遍野炊烟 都生长成一个族群缓缓向上的坡度 是岩石总要选择与山峰耸立 若是光,必然会融入万物之心 苗疆侗域,从
草木,染绿又一阕鸟鸣 随手折返泛黄的时令,风沙吹老的吆喝余声 在北纬三十四度,河南民权过期的沙丘上 换季返青 扦插出合理密植的葱茏,绿水青山理念 持续刷新黄河故道腹地,拔节的林海风情 杨树柳树刺槐泡桐苹果梨树石榴银杏杜仲 见风就长,自西向东,分行庄子故里 乡愁题序的春夏秋冬,图叙申集至甘庄 长二十五公里宽二至四公里的生态美景 挺起,莽莽苍苍的绿色长城 被誉为河南“塞罕坝”的地
我想再去一次草原 我想再去一次草原,向羊群学习 唱歌;在蒙古包的外面邂逅 留着胡须的远人回忆他的沿海之旅 身后,是披着热风的绿色 逼退沙漠。我想告诉他 大海动荡如初,拍婚纱照的人 依然有着与昭君媲美的勇气 那个不辞而别的黄昏连孔子也不能容忍 那些遗弃在沙滩上的脚印 还穿着四十二码的思念。 我想再去一次草原—在旅行团 启程之前,在有愧于作家的 语法错误中,尽管导游 并不介
入夜的诗行 高耸的楼宇仿佛竖写的诗行, 却难以寄寓古典的乡愁。 入夜之后,一些窗户的灯火次第亮起, 仿佛一些发光的句读, 让冗长、险峻的诗行,有了缓和的停顿。 我拥有其中的一扇,却从未体会过回家的 感觉。 这没什么,每个人其实 都是借居者。从更高的层面来看, 我们脚下的地球都在流浪。 我在这样想时,天又黑了一些, 这些巨大、垂直的诗行,已经完全与夜色 融为一体。 夜半时
落日大街 陌生的人,你有没有遇见过 美艳鲜花店的老板娘,鲜花 是否还轻抚着她凌乱的鬓边 早点铺里写作业的孩子,她又去了哪里 拨动她拼音本上的五弦琴 陌生的人,曾经的鲜花店里 现在,有人在抵押心爱的饰品 翻新的药店柜台后,姑娘厌世的脸 多少还是令人心疼,如果时光的脂粉 再落多一点儿,我想我还是会爱她们…… 在这条早己没有庙宇的街道上,不会再有 大过怀抱的古松,和抱树而泣的痴情
梦的悲剧 父亲活着时 我常常梦到他死了 悲痛中不断告诫自己,都是假象 醒来时流出的眼泪却是真的 父亲死后,我常常梦到他还活着 喜悦盖过质疑,醒来后笑却是假的 更多的端庄、压抑、忧伤、暗影 被戏弄的命运 真真假假一晃而过 让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抑或,现实之下还有一个现实 梦境之中还有一个梦境 只有我是我真的假象 怀抱着一个死人的闹钟 硬着头皮,把梦做下去 遗物 看见
简笔画 每个人的心中 都有自己的简笔画 有时候对应着远山和月亮的脸 有时候依附着几根火柴棍 或者寄存在树影、冰花、火焰、云图 与衣服的汗渍上 我的简笔画是一张张不定型的人脸 有的丰满有的瘦削 它们就散落在寻常的日子里 看见时我就眼前一亮 如同旧相识 被忽略时,就躲进纷繁的事物中 夜行人 一个在夜间行路的人 该是多么小的一个黑点 他想从远处的万家灯火里 辨认出一粒
无障碍 坐上轮椅后,我才知道 生活中有这么多坎坷 一个台阶便能将命运阻挡 为了绕过它,需花费大量时间 与气力;坐上轮椅后 我希望世间处处都有斜坡 如盲人希望盲道永不断绝 我给市长热线打电话,希望在公园里 增加一道斜坡;母亲甚至亲自动手 为我在小区里修筑了一段斜坡 萧瑟的深秋黄昏,她把半块砖头 嵌入众多砖块之间,风吹开她的白发 图书馆后门旁有一道隐蔽的斜坡 那是为我准备的
月亮的一生 月亮出生了,在大山的臂弯里 它有个好身手,从树枝 爬上墙头,又轻功一样倏地跃上屋顶 月亮跌进水盆 洗个手的工夫,它就老得满脸皱纹 就着温水,月亮药片一样被塞进羊胃 反刍以后,是不是也被嚼草一样嚼碎? 一个天不亮的早上 月亮被王屠户从一只羊的眼睛里找到了 月亮病恹恹地躺在里面 长方形的瞳孔 像是专为月亮量身定做的一口楠木棺柩 失眠者 夜的幕布垂下来 耸立的高
雪山正在融化 “雪山正在融化。” 阿一若坐在用石头垒起来的 厨房里,把一个黑色烟斗往地上敲了敲, 火塘上支着一口黑锅,冒着白色热气,他 忧伤地望着眼前沉默的雪山。从出生起, 他就住在这间木头房里,正对着这座 白色的雪山。五十年来,他日复一日地 看守着它,看着他的外婆、父亲、母亲、 驼背邻居一个个变成这座山上的 一只白鹿。而这三个月以来,雪山的 黑石全都长出双脚,成群结队 朝
一只鹰的翅膀 记不清是五年还是六年前 梨花簇拥的山道旁 一只鹰的翅膀,羽毛干瘪,张开着 嫩草和花瓣围拢,而周遭 树影伸向寂静,小道爬上山坡 小风吹过,山野没吭一声 它究竟遭际了什么 刺破天空的身子去了哪里 穿透一切的锐利目光呢 我已记不清,这是东山底村 后的哪一个山腰?是花香堆砌 的哪一条山道 一只鹰的翅膀,任由嫩草 和花瓣围拢,羽毛干瘪,张开着 静静地划过一个独行人
这场雪必将成为淘洗时间的流水 你看,二月的最后一天,你们所说的春色 是无中生有的,只有大片大片的雪花 带着溃败的冬天留下的坏情绪 在涩涩的冷风中,飘过我的眼前 落在这个寂静的午后 如同散落在风中的季节的碎片,以最后的 光芒,完成它们赴死的瞬间 而春将至了,一场大雪的错乱 已无法阻挡正在远方蓄势的温暖 当三月风起,这场雪 必将成为淘洗时间的流水,让接下来无数 正在复苏的事物,
岩画 1 对于时间,它有自己的概念 所谓进化,不仅仅是沧海与桑田 一份档案—— 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早已标记好的命运 我们观察到 它的表面有斑驳的暗苔、尖细的风 似乎还有太阳的印记,远古的烈焰和冰冷 再近一些,我们可以触摸到它体内的冰川 饥饿的狼群和黄羊的家族 我们甚至可以闻到它体内腥膻的血 隐藏着不尽的生殖和头颅 2 很早的时候我们就知道 唯有石头可以不朽 我们留下了
光焰中升起的嘴唇 在所有颜色里 我最喜欢将身体重现在麦地的时光 苦厄并不会剥夺世人劳作的权利 那些光焰中升起的嘴唇 歌吟的永远是天边尽头的事情 当一件事尘埃落定,空气纯澈 如同新生婴儿张开嘴呼吸着果树中 涌来了苹果成熟后的香气 我想起很久以前在麦地拾起的 那束麦穗的午后生活 一个人靠近我,想在麦地中吻我 很旧以前的事,他吻到了我肩上发丝 吻到了我身体外飘忽的麦秸色 吻到
槐花浮动 我们在街边支起了小桌,烤肉的香味 加重了这盛夏的人间烟火 就在我们为远道而来的朋友举杯的当儿 头顶的槐花,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有一粒,甚至落到了我的杯中 像一艘小船,缓慢地在酒杯里漂泊 想到故我今我,至今还在纸上索命 想到今我故我,依旧会为无用之物动情 我忽然就想对上苍发问: 世界如此辽阔,你果真要 选择这杯盏之地栖身? 谜一样的双眼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留影虎丘塔 远离尘世的喧嚣 独自兀立 兀立虎丘山上 挺兀世界的尽头 依我看这古朴的塔 仿佛一柄倚天拄地的长剑 更似一行苍郁的诗 曾在画册斑斓中见过 也在缤纷的电视里见过 此刻 我缓缓走近 走近这座塔的人很多 自然 走近的眼光也多 透着各自的诉求 有人来为临摹塔的雄姿 有人来想探寻塔的历史 有人来只为瞻仰 这时一朵乌云飘了过来 似要遮挡我瞻仰的目光 以及瞻仰的虔诚
不知经过多少险隘与激流,漫漫长路,峰削似铁,路窄如肠,有时风吼住谷口,望而生畏的乱石,射出浪狭小的胸膛。 你看!峭壁高悬的小道,由我们要寻访的人开凿。 顺着三闾大夫的手指,我倒吸一口冷气,嶙峋的岩石俯下身赞颂凡人的力量。 比梦更深的旅途,不时飘浮奇美。 为雪白头的峰顶,碧蓝的天池水洗去我的惊恐、无望与极度疲惫。 唯有刺骨的寒风,搅动空中奔腾的万马后,又灌入我冻红的双耳,它们倾听的一切,在
羊皮筏 将一只羊的内脏掏空 留下它的缥缈、虚无、远旷 它的空空如也,君子的坦坦荡荡 它一生的巉岩、倾覆与癫狂 从苦难中升起的险滩、急流、恶浪 它冷观烽火、忽闻羌笛、夜宿河床 血水之光,驰骋南山的青草与沧桑 天空愈合,一截羊肠扔在野岸上 还原成泅渡者的路,一世踉跄 漂流直下,或逆水而筏 无尽飘泊的灵魂,承载着 羊的善良和骄阳般沉甸的空茫 酒的肖像 它让一杯盛满皓月秋瑟的酒
春游帖 石头上长出了石头,悬挂在悬崖上 莲花模样,刀剑模样,头像模样 摇摇欲坠,已有三千三百年 我站在岩洞里,头朝上 看着朝下的事物,顿感深不可测 江水在岩洞外缓缓流动 一群小孩,在浅水区玩耍 我躺在洞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小时候躺在猪圈楼上,也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后来我在城市里有了一张床 居然连续失眠超过二十年—— 是草木惊动了人,还是我惊动了万物? 阳光照着对面山上密
兴安岭的鹿药花 ——它们用高脚型碟状的善意 即使没开错季节,不会铸成大错的 浅裂或深裂的嬉笑怒骂 是婉约的,也是情理之中的 兴安岭的鹿药之花 以常有不同程度的体贴 把生活里那些疼痛文字 挑拣出来 煎熬间,精练苦涩的语句 阐述着痛楚的底细 还有太多的爱,等待释放 等待受访者,把太多的芬芳 带走—— 采药人的来了又去 身后的香气里,长满了榛蘑菇 还有野草莓 远去的风,
栈桥 是一个箭头,直至大海 这勇敢的方向,逼退层层的海浪 百年前的喧嚣和人影 砸到海里,砸成岸边嶙峋的礁石 夜晚,海水被灯光打亮 像极了很多年前,码头工人们 燃着火把,把一桩桩货物交付海洋 故事从这里出发,铺陈成历史 一刮风,栈桥就成了码头 浪花一次次在这里折身、回头 两位老朋友互相拍拍肩膀 从哗哗的海浪声中,托出 码头号子的回响 五月的风 在青岛,每一缕风都有形状
棉布时代 我愿把那段日子称为棉布时代 那是一座老式村庄,厚实的 独有印记,它不易浆洗 但时常会有阳光吸附的味道 那时冬天比现在要慢 有些夜晚,祖母坐在炕沿上篾着箩筐 灯影中,织机前的母亲 会有力挥动小船一样的梭子 在一缕缕棉线经纬上 编织生活跳动的琴弦 那时窗户上会缓缓缔结菱形的窗花 我把童年穿在身上 棉服厚厚包裹着冬天 当呼啸的北风将纷飞的大雪 吹得梦一样辽阔,我们
园博园断句 出了东院,他们都走了 潜江,荆州,宜昌。 少君送浩子回到酒店,他可能庆幸 昨夜的风吹走了雨。 我一个人坐在院子外 近处的先龙阁也静静地陪我坐着。 太阳出来的时间不到一分钟 就照亮了中秋的菊花 麻雀回到广场,试图找出昨晚的喧嚣。 这只是一支烟的工夫 我仍然静静坐着,并默诵着兄弟的句子 那句子翻过浅灰色的阴天 我想应该是长江和汉江的三月 而在三月的青石上,早晨或
未近黄昏 落日在时针上跳动,赶在脚步下的黄昏 越来越近,这是我们 还未意识到的距离和险境 围绕着群山嬉戏,追逐着阳光 远离闹市,总以为 很多愿望没有实现或成为 理想中的位置 在某个山顶,呐喊,奔跑,俯瞰人间 那些犹如蝼蚁的背影 ——忽然惊醒 不过从人群中找到了方向 找到存在于落日 和群山的背面,那块小小的石头 终究随着黑夜来临 为自己背负起活在人间的重量 明镜 在
除夕之夜 清点日历,那么多往事的 风尘,已化为窗外冲天的焰火 在除夕的夜风里 一朵一朵,唱响春天的哨音 我们围炉,夜话 在父母慈爱的眼神里,说起一年年的 辛苦、泪水、忧愁与欢乐 停顿的间隙,一杯酒 在不知不觉中点燃心中的热爱 是的,热爱 让我们一次次抱紧生活的琴弦 在时光的眼角,藏紧风霜里细密的皱纹 每一枚都有一段难忘的故事 我们用一杯杯酒的钥匙 打开光阴隐秘的门扉,
空酒瓶 空酒瓶放在窗台上 里面插着一朵盛开的玫瑰 我们都觉得 一朵玫瑰花,不属于酒瓶 但它插在酒瓶里 就像待在自己家那么舒服 就像它就是酒 那么舒服 明亮的阳光依次拿走我们的手指 胳膊、身体、青春,最后拿走了 我们的想法甚至 我们的形状 明亮的阳光拿走了酒 又还给空酒瓶一支盛开的玫瑰 湖 从天上看,湖 ——大地上一颗流浪的心 ——地图上一枚图钉 这是我和女儿争
十多年前,我和一众诗友走在云南蒙自滇越铁路上,这是中国第一条国际铁路,我们走的那一段因轨距间隔一米被称为“米轨铁路”。 只记得那一路五十里,窄小难行的铁路在山谷间盘旋蜿蜒,如一条长蛇,也如一架没有尽头的软梯。是心怀蛇背上蹒跚而行的胆寒还是踩着一节一节枕木犹如登天的爽意,估计也已经无人在意,因为除了一条锈迹斑斑的米轨铁路,周围再无道路。我们只能在窄小的枕木上行走,枕木间或铁轨周围的碎石不时硌着我们
评论身边熟识诗人的诗作,既有常态化关注阅读的宽泛持久性,同时也有近在咫尺熟视无睹的遮蔽性,二者都不能更为客观准确地评价一个诗人。读唐小米的这组《光阴记》,我还是联系既往印象审慎寻求熟视无睹后被遮蔽的部分。 唐小米的诗朴素、率性、想象力丰富,有着独特个人视角,也有着较大的空间和自由度。唐小米是河北代表性的女诗人之一,作为女性诗人,尤其注重展露丰富的感性体验。她早期的诗歌《我有多少女人味》就充分显示
诗选 故乡的圈套 你种植阴影 穿上我的外套 把枝叶还给大地 你吊唁烈日 密语般的黑眼圈 抚慰天上滴落的盐 不屑还乡的桅杆 被波浪一步步拖着 咀嚼沉重大海的铁锈红 兴高采烈的小松树 暴风雨的叹息 吹在母亲们的礁石上 替你放逐一串串旋涡的圈套 供远方折戟 挂在脖子上的珍珠 我的弓箭已钝 二月的靶心射穿 明天的烟雾 是让时间领回自己的时候了 我要求取走那伤口
黑水谣 黑水挣脱大山后,一路狂奔 仍无法掩饰自己的石头属性 像十万大山导火索 连接光芒,也延伸黝黑的脾气 不惧悬崖峭壁 或者有人掩鼻,即使千转万折 也要与大海交接 只是当我来到海边,却找不到 黑水的身影,一望无际中 全是蔚蓝和清澈 聆听不到黑金属重音 大山急促喘息 以及太阳味和草木清新 纵然大海波澜壮阔 也只不过是一大盆蓝宝石 偶尔让地球闪烁美丽 我渴望再看到黑水
水之祭奠 一漈的水 卓尔不群 是激情 飞流直下 是年轻的风景 到了二漈 水流冲淡 中年的瀑布 稳健中还有决绝 经过三漈 百转千回 接纳群山延绵 百丈之水 已卑微舒缓 宽恕万物 敖江 从文成到平阳 无论叫阳江 横阳江 还是鳌江 就算三生三世 这短短的 八十一公里流程 还没有一个人命长 浙江最小的水系 因为对远方的向往 我一直负山前行 独自入海
船歌 我不能在广袤的盐上堆放所有逆行 或者顺流的航模 飘零的不过是暴风眼内的一片柳叶 时间在旋涡里昏聩 而唤醒的潮水喘着粗气 睡着的唐朝和殁在水底的瓷 仿佛美人的脸庞 在水的面颊上描花钿。就如某种神祗 那些铜的刻痕和火的裂纹 明晃晃地存在 让我在偏倚的水上 不只拥有漂泊的锈迹斑斑。我熟读史书 计算“勿里洞岛”航线 所需的补给、航程、时间和危险系数 从多年后,海水微微荡
落日颂 一队蚂蚁 从树篱下经过。几辆乡村公交载着一些人 缓慢地 消失在国道线尽头 有人抬腕 看了看时间,逆时针 方向里,一排狗吠,在空旷的野地升起 风,落下来 风中一连串吆喝,落下来 落日,悬垂 在西边山尖尖上,迟迟不肯 落下 绯红的脸庞,晚霞映照一根根匍匐的白头发 河滩上,一只白鹭 与另一只 形成默契。它们,在夕光中 一次次,拖住 流水 拖不动的,是水底下一
从敦煌到大海 夜行车开往秦岭 发车时间遵从统一的路线图 好在春天来得不算太晚 黄昏时 雨落着落着就停了 桃花开在窗外 如果急切 三十里泥泞都是你的 从敦煌到大海 长安也只是一个小站 榆叶梅 再往前就出省了 风把梅园 安置在界碑之下 这个下午 两个来历不明的人 尝试着 共用一条清澈的溪流 春天始终是美的 花下有湖,湖中有水 拍花的人在低处 如果你此时出发
列车驶过古驿站 一道穿过沙尘的流光 复活一匹唐朝的汗血宝马 时光奔驰,八百里加急 丝绸带着敕勒川走西口 胡杨林最后累倒在夕阳怀里 古驿站走出旧址 敞开大门,披上风衣 手提白刺果的信号灯 茶叶、瓷器、丝绸,回归故道 一列列火车发出驼铃之声 秋风吹过 秋风吹过旱柳和胡杨 走出腾格里沙漠边沿的我 扬手扔掉鸣沙山的外衣 曾经滋润我的疏勒河 遗留在阴影下的河床 恍惚一截暗淡
鲜红的加应子与一杯水的时光 把这杯水饮尽,壶中的蒸汽 已然散去。咕咕嘟嘟的那些声响 成为记忆。一注水到杯子的距离 是几粒加应子的昨日,从枝头 落向地上的距离 这些时光之果,这些早熟的 季节的馈赠 落在一个碗里。它们的鲜红 带着昨日的荣光 如今,一个瓷质的早晨 时光接纳了它们。如同江水 接纳的月光。在一样有光泽的 背景里,五月的阳光照着窗外 草地上的青草泛着绿 像逝去的
樱花钱 一枚枚艳得令人心颤的花朵挤在一起 给逝去的时光祭着纸钱 花蕊中间的红点儿,是慷慨赴死的指印 没人能记住每朵花瓣的名字,风一吹 片片粉白漫天飞舞,随山,随水 随着每一寸能抵达的地方凋零归尘 可我记住了串联那些纸钱的悬孔 它们一直吊在天上,刺穿蓝晶晶的空 云遮了,下雨了,明年这个时候 再次清晰出现 夜色下的油菜花 我沿着城市的边缘行走 不小心踩痛了躲在角落的故乡 如
冬日有感 睡眠依旧浅 这是冬天的病症 能感受到冰雪在每一根神经上 暗暗跳动 在博尔赫斯的庭院 这一切都归于平静了 没有任何葡萄藤的踪迹 他的背影比冬天还要荒凉 哭泣 哭泣,是我与空气的拳击博弈 有时是与桌子、与椅子、与衣服 但与空气交手最多 我输得很惨,从没占过上风 有时我会心怀愧疚 妈妈说,没事的,孩子 眼泪洗过的脸更洁净 这一次,我没有选择掩面哭泣 青春是一
姿态 行星在长长的思想中旅行 好似一只鸟掠过树林 又像流水,流向它该去的行程 黄昏挤进门槛,经过每一个人、每一件物 展示它的仁慈 离开的人再没有归途,早已立愿跋涉远方 被春天濡湿的翠绿,已经稀疏 凋零的声音从某一根子午线上洒下 一道白光如弹片射入眼睛 事实就是这样。促使你做一个相反的人 在它发声之前,高傲地离开 保持未经历之事那遥远的喜悦 或者成为一个英雄 践行烈风和星
让渡 这里的道路大多不够宽阔 最宽的不过刚刚够两车交错 路边的树木稀疏 之外就是无边的麦田 粮食的事情庄严 这里的一切都要向此让渡 人们世代耕作 繁衍生息 从未有过高出庄稼之意 赶趟儿 日头西沉 一些暖和的光线轻柔地打在我的脸上 我要走了 留下和离开 都逃不开孤独的羁绊 所以 虽然我会走走停停 也不会真正停留 这么随意的一个日子 车站依然人潮汹涌 我也在人
修锁匠 修锁匠马师傅修锁、配锁已十年 一把把钥匙是他打制出千差万别的 牙齿,咬住一个密码 锁是屋舍的谜,打开它 只有唯一的魔语 握在修锁匠纹沟纵横的手心 春风开启寒冬冰封的门 太阳开启黑夜紧闭的门 江河的钥匙开启大地春华秋实的门 每人都有一把亮锃锃的钥匙 开启灵魂的门 谁在唏嘘自己的门已锈迹斑斑 房屋己坍塌,一堆断壁残垣 诉说岁月的沧桑 表演 黄昏,草地上,一个年轻
果支石头写意 力量、禀性、峭拔与坚韧,亘古的谜 在果支,沧桑均由石头书写 有一些石头垒成了山 有一些石头砌了羊圈 果支的坝子种过玫瑰、油菜和万寿菊 只有石头是永开不败的花 在果支,石高三尺就能竖起一面绝壁 传说与迷雾,露珠与光阴 雕刻成一块拔地而起的无字之碑 落马脚、三生石、白岩头 太多的石头,亿万年向同一个方向倾斜 我们的目光与惊叹 第一次抚摸到地质构造的洪荒之力 过
秘密 在荒漠里行走,我的脚步比身影长 但永远比苍茫要慢 这让我越走越渺小,小到仅能隐身于草木 才不至无措。傍晚的闲暇 循着麻雀金黄的啼鸣,我辨识 一个一个曾忽略的细节。微风轻轻带走 荆棘细小而尖锐的隐痛 光阴的栅栏在打开,这样的命定里 上苍把生命的秘密簇拥入怀—— 我抱紧自己,像达成一份和解 一言不发 荒漠与桉树 桉树在清晨重新支棱起来,守在营区四下 像准各鏖战的斗士。
举着月光的人 黄昏收走光,风暴卷走鸟巢 人间,滚落山谷的石头 像我一样,来不及爬出 内心的皱褶和仓皇 月光伏于山野,我伏于阴影 一只虫子爬过我骨质疏松的背脊 沿着线装古籍的神龛和屋檐 爬向月光,而此刻人间万籁 众生俱寂,我是那个跳跃万丈深渊 才能到达冥想的家伙 我两手空空,山川如此高耸 从悬崖上返回的灵动之光 像某种辽阔的返照 跋山涉水的马匹,在我身体里嘶鸣 我仿佛被
叙述生活 不在夜间行走的人 努力地学着说清各种诺言 一字如一山 压着自己的手脚及身影 捉风,捕影 像给人生留下一处轨迹 走出家门,与一场风雨作伴 从此流浪 草木皆为眼中流水,一节又一节 拉下了天空的空旷 田野上,万物自有隐喻 夜色诱惑,秋风暴走 想象,来源于眼角的色彩 这一生都在与自己抗争 直至,一声余音 从老树出逃 从一些人的口中说出 终于,挺起身子 从容地
叶子落着,大地宽阔 同行的人走着,道路宽阔 一个农人,用镰刀和汗水 收获了一季稻谷 炊烟也宽阔 满月也宽阔了 如果可以,我还不想指认秋霜 走近晨光,在草丛中 拍下一组最美的露珠 我的心多么宽阔—— 秋天的风啊,季节的闪电 开启一回 结局中有所遇的美好 只待时间确认,让光阴一次次误入歧途 本栏责任编辑 苏娜
倒推 落日抚触龙潭山顶 时间卡在,我推开窗户的瞬间 光柱健硕 据说它可以关照的区域 方圆八千米 我驻留江北 在一个早春目光所及的对面 看江风汹涌之后 留下的裂纹 缭绕在山脚下的雾霭 何时散去 是我辗转反侧 倒推出来的第二十个问题 喻体 矗立在你面前的三炷香 只是一个比喻 或者砖石相互叠加可以自诩高大 倒影、云霞,多年以前 母亲丢失的围巾,以及旧伤复发 流出的
柿子树下 一棵柿子树的情怀 像哲学的某个概念 支撑起季节特有的气息 寒冷,并非冬季的全部 季节总会在不经意间 露出破绽,让我们不住地怀想 一截枯枝,截不断一股溪流 在沉寂中,流入他乡的念头 而另一端,白雪 如同白发一般飘零 我的母亲从柿子树下经过时 夕阳便落在山后 她在菜园里摘取萝卜 白菜,与希冀 不住地充实整个冬季 而柿子树几经战栗之后 日子扶起的枝丫,一律朝上
1 无论断裂得多么破碎 也成不了一个深邃的点 无论拉延得多么长远 也成不了一条无尽的路 2 被织成了一张网以后 才明白所有的牵挂 是囚禁阳光与空气最温柔的陷阱 3 制作一根弦,拨动出的声音 是一根根锐利的针,扎进了心中 不会流血,只会疼痛 4 那支射出的箭,永远不会回头 不论停在哪里 都是最近也最遥远的距离 5 一支笔绕了一个圈 在弯曲的圆心 是一张又一张陌
歌者 心中澎湃一条大河 开口 整个峡峪响彻哗哗的水声 鸟,成群成群飞翔 歌声沿铁轨穿山越岭 一列全身长满窗口的火车 满载着乡音消失在远方 两侧,是打马飞奔的麦浪 鹰高亢,在眼神里翱翔 山林共振,笼罩了背后的风光 歌声低下来 风,安静地回到故乡 风吹故乡 河床里的五匹马,驾着风头狂奔 谁起身扯紧缰绳,扬鞭赶大风 谁踩着乡音,追赶远走他乡的黄昏 风行北国之乡,无边无沿
雾 雾好像中了人间的毒 摇摇晃晃地落下 我安静地待在小屋里,看着一团团雾 升起,又落下 院子里的那棵百年老槐 看来练成了百毒不侵之躯 仍能看得清它模糊的影子 枝头上尖锐的鸟鸣,仍能穿过雾 闻进我的室内 我肉身沉重,学不了雾 能轻飘飘地飞起来 更学不了鸟,它在雾中发出的声音 仍那么悦耳动听 解封 大地被阳光除去封印 雪从山上走下来 就化成了水 为了更好地迎接春天
一条河流在日夜流淌。它从源头取来了 水滴,它从终端取来了 云气。它从中间,取来了钓竿 水滴在不断变化。它经过了岩石的 摔打,它经过了别的事物的 挤压,当它在芦苇丛里流淌时,面目是全 非的 总有一天,水滴会壮大。它举起了船头 举起了水轮机的旋转。当江豚寻求它的庇护时 它用身体覆盖了它们 一条河流总会到达目的地的。尽管经过了 许多枯竭 许多弯曲。当它到达目的地时,显得 很平静
一 20世纪80年代初,丰昌隆老哥的作品已经在《诗刊》发表过。当年老哥哥是开汽车的,《诗刊》王燕生老师为他发出来的作品,就是和他开汽车有关的《我是汽油》,1983年获得首届赵树理文学奖。 1986年秋,山西省里的诗歌会议和《诗刊》社每年一届的青春诗会在太原召开。 在一个会议室,两边诗人们见面。我们这些山西诗人在会场刚坐好不久,王燕生老师和刘湛秋老师就带着参加青春诗会的诗人们来了,有于坚、韩东
读者或许已经意识到,“技术时代的诗歌书写”专栏内容是非常广阔的,是直面当下现实并且向历史和未来敞开的。它不仅仅是对技术和诗歌关系的理论梳理,也不仅仅是对受技术影响的当下诗歌创作的分析,而更是经由“技术”这一元素进入广阔的文学场域,进而在现代性知识镜像中把握现实和诗艺的关系,捕捉我们时代更为真切的诗学问题。本期刊发的熊威博士的《电子哀歌:作为存在的“书写”》就是从现代艺术及其相关理论进入当下诗学问题
在法国新浪潮电影导演克里斯·马克的《堤》中,一个被挑选出的“实验者”(战俘),通过一种被催眠了的记忆的冲动,在幸存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地下营地,被许诺或承担了时空旅行的能力。使人惊异的是,影片反转式的首尾缝合,既否弃了“过去-当下-未来”的线性结构(这种结构暗中迎合了战争胜利方的叙事),也将“实验者”定格在未来对他的谋杀中:未来是均质化的、空洞的,过去则是充满强烈物质欲望和诱惑的。因此,影片中的草地、
主持:李建周(河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嘉宾:东篱(开滦日报社社长、总编辑)、天岚(中国人民大学创造性写作硕士)、金赫楠(河北文学院副院长)、王瑜(《当代人》杂志副主鳊)、陈国元(河北科技大学讲师) 讨论者:郭金戈(南京大学博士生)、周玉城(武汉大学博士生)、胡威(上海大学博士生),景立鹏、冯跃华(河北师范大学讲师),庞帅帅、贺姗姗、陈莹雪(河北师范大学博士生) 整理:陈莹雪 李建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