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冬梅,学员。小说见于《作家》《作品》《小说月报·原创版》《山西文学》《北方文学》等刊。有小说被《新华文摘》《海外文摘》《小说选刊》等选载。作品《淘金》入选《中国现当代文学选本》第七辑。作品《大湖》入选“2020年度中国小说学会小说排行榜”。 “写作是一门精巧的艺术,要经过辛苦的努力才能获得。作家必须研究的还是普通人,通过作品中塑造的人物发言时,作家才会感到更自在。我生活在人群中间,我和他们
一 大概七月份的时候,我打算从北京离职回家。作为一名纪实摄影师,不稳定的薪资没给人带来多少希望,短短几年就将人追名逐利的欲望磨灭了。若说没有成就,我倒也办过展、接受过访谈,只不过未掀起什么波澜。我打算回老家创业。我联系了高中同学老温,托他在老家找一个小店面,两人成立一个工作室。 离职一事回家后我才告诉父母。他们很惊讶,见已独立在北京生活几年的儿子又回家居住,有一种想把我赶出去伦理上又难以实施的
六月十七号下午两点半,我在碰到了毛子轩。他正排队打印CT,额头上敷了一层油汗。我站在电梯口远远瞧了他一眼,大檐帽、白汗衫、趿拉板、保温杯,还是那套配置,一点没变。大厅里空调很足,可他照样出汗,白汗衫像一张超大号面膜紧紧箍在身上。我心想他怎么又胖了,现在这架势,肯定三百斤往上了。我把病历揣在怀里,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他见到我有些不知所措,四下里瞧了瞧,才笑着和我寒暄,我没心思多聊,胡谄说来医院看朋友。
极端病态与极端觉悟的人究竟不多。时代是这么沉重,不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这些年来,人类到底也这么生活了下来。可见疯狂是疯狂,还是有分寸的。 大厅里的灯明晃晃的,照得吴智汗毛倒立,浑身不自在。他看了眼手表,计算着这具躯壳陷在沙发里的时间,左手的大拇指摁在食指指节纹上,接着中指、无名指、小指依次裹在大拇指上,最后配合心里默念的整点数,得出了十二个小时的结论。 十二个小时并不准确,因为中途去过一次厕所
一 混沌开,万物生,天地清朗。此时地面尚 有人间繁华,天际却是空空如也。 天帝有小女儿,好纺织。常坐于天尽头,以天梭为器、水气为针线,编织云雾霞光。从此世间有了风云变幻。王母娘娘大喜,册封小女儿为织女,位列仙班,封号天孙娘娘。 这一日,织女纺完了云霞。望着这些彩练,虽然美丽,但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实在乏味。鹊鸟常伴织女身边,每过几日都会从人间返回,把各种世俗的趣事讲给她听。织女每次都听得很认真
元旦一早,郑文接到大哥郑志杰的电话,告知他父亲于凌晨五点多过世。他随即订了机票,从上海飞往成都,转乘长途客车到县里,再叫了辆黑车回村。抵达老家那栋二层红砖楼前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左右。 郑老头的遗体停放在二楼客厅,是由郑志杰和郑晓两家人从县医院运回来的。老人刚断气,就有人守在病房门外向他们推荐殡葬一条龙了。客厅里设了简陋的灵堂,一张替代牌位的红纸贴在墙上,纸上用毛笔写着“显考郑公讳志忠府君之灵位”
绿色长龙 迷迷糊糊中,买托合提·胡茄突然听到了80多岁老父亲的叫声。静静地躺在床上再听,是父亲叫他的声音,还听到了父亲敲门的声音。他立即清醒了许多,赶忙起身,边穿衣服边打开了房门。 初冬的寒风裹着凉意,一下子涌进了房间,一身寒气的父亲有些不高兴地说:“让你早点起来,你到现在还睡着。你忘了今天要做什么了吗?” 买托合提·胡茄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小声地说:“现在才7点多,您就把我叫起来了。我哪
九月的天气昼长夜短,瞌睡缠人。开富打着哈欠迈出屋子,面前便浮起一团淡淡的白雾。戈壁滩温差大,清晨会有些寒意。开富掖了掖大棉祅,缩着身子快步钻进后院木棚里。 这里停放着一台“904"大型拖拉机,“约翰迪尔"品牌,马力大,拉个七八吨货物,在平整的柏油路上跟玩儿似的。开富走上前,轻轻揭掉塑料油布,几滴露珠滑落在军绿色的车体上,晶莹透亮。他用掌心抚摸着光滑的车身,嘴里还念叨了句什么,似乎在跟车打招呼。一
风吹过喀拉库勒湖 在湖泊的偏僻角落停下来。 迷恋公格尔九别峰的暗影。风脱离了人间的苦难,独自徜徉。 岸上枯黄的小草,戚戚乱乱,掠过一丝哀怨的神情。从湖面跌宕而来的风,耄耋老矣,我伸手搀扶住了它。 在萨尔阔勒山脉的脚下,不谈青春和过往,亦不写羊群和马儿,它们像轻浮的辞藻。 风吹过喀拉库勒湖,我和风一样的沉默。 经年以后,我就会忘记这寂静的喀拉库勒湖的风。忘记,我曾在这里缅怀母亲的容颜。
阿尔塔什水利枢纽工程被称为新疆的三峡工程,位于新疆莎车县霍什拉甫乡和阿克陶县库斯拉甫乡交界处阿尔塔什村叶尔羌河段。国家投入建设资金109.86亿元,是新疆有史以来完成的最大水利枢纽工程。它具有防洪、灌溉、发电等综合功能,惠及新疆南部的克州、喀什地区及和田地区。 题记 大坝歌 在叶尔羌河干流之上 一座巍然大坝,长出奇崛、峥嵘的根系 抓牢信念之基 抓牢建造者每一滴汗水的托付 在烈风的狂吻
一、一粒新的种子 无数个夜晚,我都会给自己一种设想,死后变成一棵树,弯弯曲曲地生长;或者变成一只鸟儿,羽毛色泽光亮,顺着风就能展翅飞翔;还可以变成一条河,家乡的那种小河,水量不大,清冽,亲人们像鱼儿一样在河中游来游去。我还能变成什么?这个夜晚,我又在想,自己会不会缩回去,像一粒新的种子从月光里降落,找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慢速生长。不管怎么样,我都是孤独的。每个人生来都是孤独的,只是孤独和孤独
一 临近春节的一个周六上午,我和老黎去他老家肝胆外科看望陈哲学。 在城西,与凤鸣寺相邻,在医院的门诊大厅外就能清晰地听到从容缓慢的念经声。这对于就医的人来说,也许有一种精神上的慰藉。陈哲学估计内心也有这样的想法,才会舍弃市中心医院选择。 我们从门诊大楼外右侧的一条通道往后走,中间是放射科,我瞄了一眼,放射科的两扇门关着,骰髅头和红色的大X很醒目。继续往后走,就是一栋四层楼的外科住院部了,陈哲
我开着车来到怀城第六小学,把车停在校门外。 这条街又破又窄,车技但凡差一些,进出需仔细,我进来的时候有意把车开得灵动飘逸,自己却并不自得,更像是在满足路人的期待。其实这条街也不是一点儿便利都没有,例如杂货吃喝很齐全,养活了不少小摊贩,我也是其中之一,秋冬烤红薯,春夏卖刨冰,就在这个位置,六小校门对面。我有一个星期没出摊了,在筹备婚礼,婚礼定在明天,今天不知怎么,很想过来看看,于是下午借了我姐夫的
一 你们先聊,我得回家做饭了,咱们下次见。木木妈说。 到站下车后,她照常去菜市场买了黄豆芽和藕。没有电梯,爬上六楼一共歇了两气,拿钥匙开门时一松手,塑料袋掉在地上,豆芽全撒了。邻居大妈开了门准备扔垃圾,看见她正蹲在楼道里把地上的豆芽一捧捧塞进口袋。 木木妈,你这是干啥呀?邻居大妈看见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我姑娘在家,让她知道了,这菜她会嫌埋汰不吃了。 邻居默默看着木木妈收拾完,随后两人心
一 刘娟知道我要出门,特意把我抓过来给我抹了把脸,还是用她的毛巾。我们家毛巾的更替是我妈用完的毛巾扔给我和我爸用。刘芳不在这个流程里,她现在住校,我也好久没见过她了。我刚逃出卫生间,刘娟又把我抓了回来,她一手撑着我的肩膀,一手挠自己的头,身体略微前倾,眯着眼睛打量着我,然后扒下了我的T恤,从阳台取下那件还没晾透的Polo衫式校服,往我头上套。我说:“妈,这都放暑假了穿啥校服啊?"刘娟没理我,拽着
一 洪亮吉肩扛长戈,眼睛一眨不眨,看我走进他位于的家。 他貌不惊人,眼晴细小得近于无,体态清癯,头戴清朝士兵的圆顶帽。身穿灰色长棉袍,袍边缘,可看出红衬里。若母亲在世,他会把红衬里反穿在外,逗得她呵呵直乐。从前,他就常以各种滑稽姿态、戏谑话语逗母亲呵呵直乐,让她暂时缓解疲旁和悲愁。父亲在他六岁时亡故,母亲操旁于五个小儿女的衣食,常躲在无人处痛哭,病故。她未来得及看见洪亮吉四十三岁时考中榜眼,也
一 五月,沙枣花开了,月牙再次升上土城墙头。在远远近近飘溢的沙枣花香里,一个男孩头戴用沙枣树花枝编织的花冠站在通向村口的路中央。在他的四周,明亮的夜把牛录装点得像一座灯火通明的乐园。 头戴花冠的男孩,神情愉悦。当他看见土城墙头弯弯的半月时,绿色花冠从他的头顶飞起来,在天空中画出一个圆圈,然后轻轻落在他头上。 头戴花冠的男孩长有一双长耳朵,听力出奇的好,夜里他能听见一切细小的声音。现在,站在牛
一 杉杉,今天是你妈妈出嫁的日子。你才五岁,不会懂得她的肉体与心灵多少次破碎一地,她又多少次将它们一片片拾起一一拼凑——缝缝补补一—愈合,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今天,一定有人有意或无意地对你说:“杉杉,你妈妈嫁给了别人,她不要你了。"不,亲爱的杉杉,你要记住,妈妈永远爱你,没有人比她更爱你。 太阳把暖光热烈地洒向屋顶,鸟儿在枝头鸣唱。你妈妈还未醒来,昨日接待宾朋一整天实在令她疲惫,可穿戴嫁妆是件很
在人世间,到了我这个岁数,在所有亲人说过的话里面,我还没有找到比“吃碗面吧”更安稳的话、更温暖的絮叨。一碗面,想起来都比一碗米让人舒服。再怎样的粥,也只能是粥,清汤寡水,只有面,才是饭。 有位兄长说他年轻的时候,晚上如果不吃碗面,怎么都睡不着,就是躺在床上,自己也把自己酪得慌。躺在床上其实只是背了一个睡觉的名声,结果除了无数断断续续的小梦,一梦无成。走失跑丢,找不到回家的路,钥匙怎么捅都打不开锁
我的确留意过,在通往城市的干道上,每个早晨,必定有一辆又一辆摩托车,从干道两旁的条条乡间小道上斜刺而出,汇入车水马龙的潮流,涌向熙熙攘攘的城市。 那是进城务工者汇聚的人流。有一个时期,因为工作调动,我经常驾驶着小车,和他们一样大清早奔波在去市区上班的路上。我小心地避让着车流,时不时地摁响喇叭。那一张张脸孔那么熟悉,包括他们衣服、鞋子上星星点点的泥王,空气中飘过来的他们身上的味道。我仿佛从他们当中
野蚕 我们的小学坐落在一个山包上,教室的后面有一片小树林。我们坐在教室里上课,风叩打着窗柅。我们的自光便很自然地跟着风一起溜出去,看林子里粉色的野蔷薇花凋谢了,忍冬花踞起脚尖在藤蔓上跳舞,有时穿着雪白的裙子,有时换上典雅的黄裙子。它们的舞姿永远曼妙,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有一天,住在镇上的同学告诉我们,有家药店要收购忍冬花。乡下的孩子早慧,都懂得过日子。放学后,我和几个同学钻进林子里去采摘忍冬花
时光未曾圆满 寺已修造了几十年 如今还是一些高低的石墙 墙基里,肤色黑的男人 背惯了木桶腰身弯曲的妇人 默不作声地搬运着石块 这是藏地,诸事不急 修造一座寺庙必需的不都是石块和木头 是周而复始的黎明到傍晚 是时间 需要逝者的祈祷 一些人老去,而一些女子新鲜地孕育 一座寺的矗立还需要这些 是青稞还需要更饱满的成熟 煨桑所用的侧柏长得高大 是因为还有些风雨尚未过去 一个神
喊一声玉米 只有在这样的黄昏,我的心才不去落山 天空仅剩一点蓝,慷慨地,都抹在我额头 我顶着湖水,迈开两支桨 把今天静静地 泊在一颗星星的码头 只有我喊了一声玉米,只有一棵玉米 答应了我一声。我还陆续喊了岩羊、寺庙 正在拱土的种子。风里有各种各样的表情 这些羞涩的声音,借助湖水表层 微微洒出,没有一颗星星不湿漉漉 几朵云在行走 几片憋住雨的行人在飘动 他们深入一座山,用悬
行路者 踩着自己的影子前进的人 仿佛被深情蛊惑不辨时间与方向 身后的夕阳越来越低 他确信前方有人在等待自己 在大山的另一侧,大海的礁石边 七月的青石板路上走了大半生的人 再没有歧途和小径可以误入 从此一条道上走到老、走到黑 只能祈望这条路的尽头,依旧有路 有晨灯子立,葱绿草木又吐新 人间的大路上遍布着欣喜与懊悔的人 他们选择又放弃,放弃又选择 在道路的一侧,草木遮蔽处竖着
飞向天空 飞翔的权利,不只属于鸟类,或别的 天空也不是谁的私园 不慎坠入时光低洼处的石头 从未认命,它一次又一次推开 挤压过来的黑、狂风、有毒蜜语 无法想象这块石头的遭遇 它总是保持沉默,对于各种猜测 还有质疑,从不回应和辩解 它让一棵树穿过自己的胸膛 承受着剧痛,树越长越大,枝繁叶茂 最终成为它飞翔的翅膀 它掏尽体内的锋利、阴凉、伤感 以足够的轻,飞向天空 返回群星之
库尔德宁的月光(组诗) 午后,野核桃沟 向着更高处,枝影洒漏光芒 看似清晰的迷茫处,沿着 木板的台阶攀登其实也没什么 更好地贴近秋景的念头 凭借双足,去登顶秋色 必是一团团火焰,抽枝分蘖般 临时渲染,羊皮纸上一片水墨 但树缝中棕色的牛啃草 静静反刍,或者留下一团牛粪 混合衰草寒烟的味道,预示着 季节在拒绝,呈现比这更高级的美 核桃在树枝高处,裹着厚皮 它无法不精雕一种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