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洱,1966年出生于河南济源,当代作家,代表作有长篇小说《花腔》《石榴树上结樱桃》《应物兄》等。《花腔》入围第六届茅盾文学奖,被评为“新时期文学三十年”(1979—2009)中国十佳长篇小说。《应物兄》获第十届茅盾文学奖。作品被译为英、德、法、意等多种文字在海外出版。 本雅明认为在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里面,在大众传媒高度发达的今天,个人的经验和个人的价值已经贬值,个人的存在已经没有这么大意义
夏日的一个上午,妈妈在院子里洗衣服,我在院子里吹泡泡。我把洗衣粉倒进水杯做成泡泡液。大大小小的泡泡在阳光里轻轻飘荡、碎裂,五颜六色。 “如果你喝到肚子里生了病,我可没钱带你去医院。”妈妈说。 “不会的。”我说。 妈妈不会没钱带我去医院。镇上的人都知道我的爸爸做五金生意挣了不少钱。他前几天还说要在镇上买一套带浴缸的大房子。 “你爸换下来的衬衣在床头柜上面,你去拿过来。灰色的那件。”妈妈说
我们镇上有一个疯子,叫辛德,和他的母亲住在北街。关于辛德,一直有着这样的传说:他的胡子、头发、指甲都很长。他的眼睛会在晚上发光。他有一把镰刀,异常锋利,那是专门用来割鼻子的。不管是谁,只要他看不顺眼,就会冲上去把人家的鼻子割下来。他的母亲用草绳把这些鼻子串起来挂在院子里,看上去就像一串紫皮大蒜。 到镇上上学之前,我就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情:一年寒假结束,师生返校发现校园里的窗户玻璃全被人砸破了,连老
刚毕业那段时间,我很喜欢恩雅的歌,《 Only Time》《Long Long Journey》《MayItBe》《OnebyOne》。我戴着有线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让音乐灌满我的耳朵。那时候郑州还没有修建地铁,我每天从租来的房子里出发,坐公交车到经开区的一家医药物流公司上班。我在那里做文员。 一天早上,我穿过马路往公交站牌走去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拉了一下我的胳膊,随后一辆公交车贴着我的裙边疾驰
恩雅,本名曹静,1988 年出生于河南驻马店。自 2018 年起在《百花园》陆续发表《你笑起来很美》《雨靴和雨天》《你为什么不逃》等近 10 篇小小说作品。 大概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村里的几个女人坐在树下闲聊,我在一旁玩耍。一个女人忽然说自己为丈夫洗衣服时,在他的衬衣口袋发现了一张陌生女人的照片。或许因为当时我还小,聊这种话题时她们没有避开我。可实际上,直到现在,我已经到了她们当时的年
刘晶辉 ,1987年生于河北邢台,会员,小说发表于《延河》《百花园》《红豆》《小小说月刊》《当代小说》《海燕》等,亦有文学评论见于《短篇小说》《中篇小说选刊》等。2023青年作家训练营学员。小小说《芬芳之旅》《吃面条的男人》分别获得《百花园》杂志2022年度、2024年度原创作品奖,其中《吃面条的男人》被翻译为意大利文刊登于意大利文艺杂志《MAPPE》。 读恩雅这三篇小小说的时候,我联想到了其他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怕自取其辱? 看着老中医煞有其事地给自己把脉,开处方,她忍不住冷笑,在心底。 相思不可医,单相思更没得治。她的求诊,更多是某种歇斯底里。 偏生,老中医慎重提笔,写下两个字的处方,郑重交付与她: 采蓝。 世上还有这样一味药,她真的是孤陋寡闻了。正待问询,老中医已背负双手,起身,送客的意思很明显。 求助于百度吧。她不是那种习惯低头的人,否
“水荷?”她第一次听说,免不了低下头,细细打量老中医捻在手心的那味草药—一哪怕干枯了,可那细腰瘦颈模样,依然有三分相熟。 “怎么可以不相熟呢?《诗经》中它可是名声很响的!”老中医随口吟哦道,“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要命,她忍不住掩了口。若笑出声,该是多么不敬。 撇开中医是流传几千年的国学这茬儿不谈,单论老中医那个年岁,都得让她这个孙子辈的尊崇有加吧。 何况她还有个患者身份。 求医,得有
老胡认识小慧是在那年夏天。李美琴说:“带你去见一个人,她特喜欢你画的画。”老胡问:“女的?”李美琴点头说:“美女。”老胡嘿嘿笑,也不知道李美琴眼里的美女是什么模样,反正李美琴长得不好看。 那时他们都在日资企业里上班,流水线,没什么业余生活,大家拿加班当娱乐,虽然累,但可以赚点加班费。老胡跟李美琴不在一个班次,老胡下班,李美琴上班。那天下班,老胡特意等在走廊里。没多久,李美琴带着小慧过来了。李
这一季的花开得格外好呢!眼晴望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姹紫嫣红。绛珠摘了几朵,回到小竹楼,想把花插起来,水瓶却是空的。她让侍女去河边汲些水回来。侍女答应着,正要下楼,忽然抬手一指窗外,笑着说:“你看,他又来了。” 顺着侍女手指的方向看去,神瑛正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着。抬头看见她们,他远远地招招手,大声说了一句什么。 等他走近些,绛珠问:“你刚才说什么呀?” 神瑛仰脸看着她,笑道:“有人告你的状啦。
雨水落下来,打湿了地面。 8月31日,今天是最后的机会。这么想的时候,他轻叹了一口气。头套里,呼出的热气氤氩成一股暖流,模糊了他的视线。 熊头圆乎乎的,两只大耳朵支棱着,头上还有一顶黑色的小礼帽一一第一次看到这套玩偶服的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里面的人。 “要笑。”他耳边浮现出老板的话,“你笑没笑,外面的人会知道。” 尽管此刻周围一个顾客也没有,他仍将嘴角勾出弧线。 这么做的时候,
喜鹊不属猴,却长得像个猴子,瘦瘦的,手长脚长,从小就爱跑喜动,特别是爬树。一搭,二蹭,三蹬,转眼间她就上了树,然后她会静静地在树权上看书,发呆,做手工,有时还带个芋头或一小裤袋黄豆来吃,偶尔睡觉。 喜鹊最喜欢爬的树叫榔钉树,直而高,树干有些钉子似的木刺,树叶稠密且柔软。因为很容易划伤,小孩子都不喜欢爬这种树,这也让树上成了喜鹊的私人空间。如果不下雨,她每天待在榔钉树上的时间,比在家里多。假如哪天
老木和老方,是同事,三十年的老同事。 三十年前,两人都是小字辈。小木刚出校门。小万也刚迈出部队大门。两人一同去地质队报到,又一同分在野外测量队。小木干测量。小万干炊事员。小万在部队时,也是炊事员,还带个“长”一一炊事班班长。 那年,测量队在下河村测绘大比例尺地形图。小万住在食堂。食堂是租的,三间民房,独门独院。其他人员,四人一组,分散住进当地农户家。单出一个小木,又不能为他单独租一间屋,带队的
鸢飞路通往虞河的巷子里,有家开了几十年的朝天锅老店。店名很怪,叫作“板桥霜”。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课本上那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再一想,就是郑板桥了一—朝天锅不就是他老人家发明的吗?敢情你在这儿蹭热度呢, “板桥霜”远离闹市,巷口还安了阻车桩,汽车进不来,却也没碍着他家店里人满为患。 老话说得好,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其实,“板桥霜”店面并不大,两间开脸,四扇如意纹木门,不知是故意做的旧
一 这是一个温暖的午后。 下午三点来钟,涛哥的手机突然传来一声提示音。打开手机一看,来了一条短信,上面提示说,他新换的银行卡已经到达他家附近的网点了,有时间请带着身份证过去取。 于是他穿好衣服,开车很快来到了这家银行网点。 看看大厅里,办业务的客户不多,三五个人而已。 排在涛哥前面的有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和一位面无表情的中年女士。 “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轮到我了。
老费端起酒杯,一脸谄笑地对张经理说:“张经理,结账的事还请你多…”这是老费第三次提起结账的事情了,这顿酒本来就是为了要账的,但欠债的张经理却像大爷一样,三请四请才勉强答应出来吃饭,坐下来还挑三拣四,说饭店太脏。可这里是老费请得起的地方。 三十万啊!不是个小数目,要了一年,张经理就一个“等”字。好脾气的老费都快被折磨疯了。 喝了酒,张经理的态度缓和了很多,但依旧是那番托词一生意不好,经济不景气,
一 林主任主持的一宗土地拍卖经过激烈竞价,最后环宇房地产公司夺得了土地使用权。这块土地处于市区中心,属于真正的“黄金地段”。土地拍卖成功后,纪委就收到了举报信,举报林大明收受了环宇房地产公司的巨额贿赂。 于是,林大明被请到了“咖啡屋”。 二 “林大明出事”的消息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曾艳丽得知丈夫出事的消息,急忙赶到婆婆家里。林大明父亲早逝,母亲何慧芬是教师,平时对儿子教育很严。 曾艳丽
蛋糕店开在城市的僻静处,周围是茂密的树林。店里只有一个老得看不出年纪的女人。有位身材修长的年轻女子常来看望她,给她拉来面粉奶油蔬菜。 每天都有不少人来吃蛋糕一过路人、流浪汉,也有慕名前来的好奇者。烤好的蛋糕一大早就摆放在门口的玻璃柜子里,冒着微微的热气和香味。蛋糕免费供应,还备有水果和奶茶,也免费。人们自己拉开玻璃柜门,取蛋糕和果品,坐在门外的木凳上吃掉,或是带走。附近街区的人们都知道这家店,多
七月的午后,蝉鸣一声比一声尖锐,把人的耳朵填得满满实实,脑袋都要爆出浆了。陈伯把轮椅往槐树荫里又挪了挪,头枕住后面的支架,帽子吧嗒扣在脸上,闭着眼晴狠狠骂了一句:“烦人的小虫,真让人消停不得!” 笛声就是这时候刺进来的。 起初只是几粒颤巍巍的音符,像风卷起沙子,飘到二楼窗边随意撒了几粒,又哗地扬在院子里。很快那声音变得绵长起来,吱吱扭扭,带着某种不管不顾的劲头,穿过热浪翻涌的走廊,直往陈伯
我和妻子出门去见一个工作上的朋友,回家时,我发布了一个顺风车行程。没过两分钟,就有两个人下单让我去接。拼成了,这一趟能挣差不多四十块。其中一人电话接连打了三次,催我快点去。第一次接通电话,我就知道我不喜欢这个人。在不喜欢某人方面我极度敏感,这样好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改掉这一点很难。 天很热,路况比预想的坏。绿灯已亮,每个司机都焦急地摁着喇叭,可过斑马线的人一点也不着急。有个短发妇女,牵着个三
那年春天,东都洛阳的牡丹盛开时,上官婉儿在宣风坊安国寺的牡丹园遇见了章怀太子李贤。牡丹花在春风里或俯或仰,花香袭入婉儿的衣裳,她的眼里心里只有气质非凡的季贤。有那么一个时刻,婉儿心中冒出一个异常大胆的想法:抓住他,一定要抓住他!如此,才不辜负自己来这人间一趟,也能保自己在皇宫內的平安。 不久,上官婉儿有幸到太子身边,做了太子的侍读。他们经常在一起推敲诗文,品评音律,颇为相契。那些愉快的时光,让婉
约定 董溱和陆溥是奉化的名医,有“南董北陆”之称。董溱是连山乡(今大堰镇)后畈村人,村子位于奉化南部;陆溥是大桥镇(今锦屏街道)人,镇子位于奉化北部。 董溱通晓经籍,喜欢钻研,书读得活,言谈时不遵循前人的解释,说的都是自己的见解,深得先生赞赏。会试前,先生再三叮嘱,这次答题务须按照规定的标准。他偏不听,会试没有通过。 董溱再也不想参加科举,就跟着伯父学医。伯父的师父是“北宋医王”庞安常的弟子
公元1900年,义和团运动走向失败。黄莲圣母——天津“红灯照”首领林黑儿被俘,身怀绝技的团中虎贲流落各地,其中就有霍云风,他专为义和团锻造刀剑。义和团里锻刀的共有九人,他行末,人称霍九刀。他锻造的大刀锋利无比,可吹毛断发。他锻的刀,义和团称为“云风刀”。有诗为证: 莫干剑断春池水,霍九刀剁八国兵。不是昏庸祸国女,定教九州夜复明。 霍九刀隐匿山东济南郊野,以磨刀为生。每日东天曦红,他就挑着一担千
花七斤呱呱坠地时六斤九两,爹添了一两。七长八短,泼实好养。 花七斤左腿瘸,双眼先天性瞽目,眸子亮如湖池。豆蔻年华,过继来内侄做“杖藜子”承祧,时称“小老娘”。出门串门由内侄牵引扶携。 花七斤家住五丈坡。里弄东尾巴口,有 家按摩诊所,门楹一副梨花木墨底描金对 联:手有轻重千变化,经无贵贱一般同。缺 横批一一当地凡缺横批者,乃自明抱残守缺 之店家。按摩诊所的店主叫白洪宽。 花七斤常来,多在门口歇
秀枝坐在鸡窝旁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鸡窝用几块砖垒在窗户下,里面铺着金黄色的麦秸,一枚白生生的鸡蛋卧在麦秸窝里。 院子里的那株老椿树,每到四五月份,枝叶间就开满了白色的小花,一嘟噜一嘟噜的,散发出涩苦的气息,使整个院子都笼罩在这种淡淡的异味中。狸花卧在屋门口的小板凳上,一身带黑色条纹的棕色皮毛在明亮的阳光下泛着光晕。狸花闭着的眼晴会不时睁开一条眼缝看看旁边的秀枝。秀枝真是老了,不管坐哪儿都能坐半
憨狗是舒叔家的大黑狗,眼睛大大的,一身黑色长毛,身体健壮,跑起路来翘着尾巴,健步如飞。 舒叔说,那一年冬天去集市,卖完黑木耳,挑着箩筐回家时,走在小路上,身后传来小狗有气无力的叫声:“汪汪。”转身一看,是一只眼角流着泪、瘦得皮包骨的小黑狗。舒叔说:“去,去,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响,哪有你吃的?‘ “汪汪。”小黑狗又发出叫声,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舒叔。太阳正当顶,还有十几里山路,舒叔要赶紧回家。太阳
纵有万般不舍,家还是要搬的。其实搬迁协议早就签了,搬家是早晚的事,不过真要搬家,搬进高耸入云的安置楼,娘还是有万般的不舍。 协议不签不行,多少双眼睛町着她呢。娘不签字,就有更多的人不签字。她的孙女女婿高阳,在乡政府供职,主抓搬迁工作。搬迁历来是一大难题,这次恰恰其中就涉及娘的这处院落。 领导不断催促,说时不我待。孙女女婿头发都愁白了,可搬迁工作仍进展缓慢。他们都町着娘。娘不签字,他们都不签。娘
进入夏天,多少个日子没下雨了?半沙掰着指头,一根根扳倒,再一根根竖起,如此反复,倒把自己掰糊涂了。 半沙抬手挠头皮。渐渐稀疏的毛发间,潜伏着许多的汗水泡泡,经他一挠,一个个破灭了。他想了想,自5月5日立夏以来,整整一个月二十三天没下雨了。这个账很好算,不用指头,口算就行了。不过,半沙的数学一直不行。二十年前,不止一个老师敲过他的脑袋,更有一个脾气差的卢老师,敲过脑袋之后,又咬着牙说:“真笨!”